华清楼内有个极大的圆形戏台,四围高楼下,此处有如井底。绕戏台一圈极宽阔,尽是今夜受邀而来的宾客。
这是长安最为纸醉金迷的地方。
长廉到时,卫青躺在美人堆里,有的为他剥了葡萄送到嘴边,有的拿了银色酒壶恭敬地候着,等他一招手就立刻斟满了酒送过去,还有的躺在他怀里,由着他上下挑弄。
余光里撇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软榻上起来,走近一看,的确是熟人。
“长……”卫青想喊他长卿,却想起来曹长卿已经死了。但他一时半会的确想不起来“长廉”,只是“长”了半天没“长”出个好歹。
“长廉。”长廉笑着抢答,生怕他说出些什么来。
原本他的身份,除了老师泰逢没人知道。偏偏三年前为了救岱极,在长安许多人前泄露了。公孙敖,卫青,帝启,都是那时知道,曹长卿还活着。
卫青反应过来,笑呵呵地拉着他往那个那边坐,又感到一丝不详的气息,这才发现长廉身边还有个人。
“这位兄弟,有点眼熟啊。”卫青说着绕了过来,岱极别过脸去,祈祷此时喝醉的卫青认不出自己。
“他怕生。”长廉扶着醉醺醺地几乎要倒下去的卫青,又转头对岱极道:“十四君,你自己先走,我与朋友叙旧。”
岱极短暂一征,转身找了个角落落座。
三年前他在长安是人质。启皇帝眼里容不得沙子,云中七城沦陷后,七位城主都被掳做人质,表面上说是尽礼义给优待,背地里城主们却一个接一个力气死亡。岱极若是不逃,想必只会和那些城主一样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了。
当时助他逃走的正是长廉。
岱极那时被幽禁于梧闲楼,鲜少有人见过。卫青这位小少爷也许见过他,却也未必记得他。但“岱极”这个名字却是为人熟知的,因此长廉才换了个称呼——十四君。
长廉诨号“阿河”,长安城从从帝启到泰逢和公孙敖,是长辈们对晚辈的爱称,几乎上一辈的人都这么叫他。但“十四君”是只有长廉知道的称呼,或者说,只有长廉会这么叫他。
那时公孙敖说他是“重黎三公子”,他纠正说不是的,是“十四君”。此后长廉偶尔这么叫过两次。
岱极在长安还是个逃犯,按律当诛的那种。回来自然不能暴露了。
见卫公子有客人,一群人便识趣地散了,
人刚刚散开,卫青转而清醒了,完全没了不省人事的酒鬼模样。
“你装的?”长廉有点震惊。卫青的确算得上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自认很了解自己这个兄弟,长相俊美颇受女人喜欢,又是五大望族之一,从来是长安城人人追捧的对象。但他不喜欢这些庸俗的脂粉玩意,偏偏喜欢竹林论道,往往一入山林几月不归。靠着家族才在稷宫里学习,又凭借叔叔的职位在军中混了个领军。在公子里,这算是废了。他几时学得的人情世故。想来也简单,人人等着他漏出卫家的破绽,装醉显然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这点酒自然醉不了,但万一人家图的是我的身子……”卫青说着。
长廉无语,也懒得吐槽,但很又想到,也许他已经认出了岱极。
“在长安待多久啊?”卫青随口问道,仿佛没有想起方才那个家伙。
“不知道,等抓住妖物背后的家伙吧。”长廉说着,手抚上了腰间的玉刀。
“挺别致啊。”卫青好似没听到,已经顺走了他的刀。
白中透青的纯色玉刀,入手微寒,刀制是传统太华短刀,看起来更像东夏的匕首,确实有弧度的,刀口的位置似乎刻了字。太华的文字繁复多变,变异语种颇多,卫青认识通用的一些,这上面的文字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显然是岱极的手笔,长廉当然注意到了这些文字,但对方让他自己猜,他猜了几个都错,岱极还是不肯把谜底告诉他,说他去一趟太华就明白了。
长廉倒也顺路,暂时就按下了好奇心。
“材质挺特别的,但是刀身没有名家标记,不好卖啊。”卫青啧啧叹道。
“这刀不卖。”长廉提醒他。
“行吧。”卫青把刀还了,凑近贴到长廉耳边道:“是岱极送的。”
长廉一怔,看向这个老朋友,显然他刚才就认出了岱极,却没有点明。虽然刚才没有动手,但长廉不清楚他对岱极的态度如何。
长廉许久不回话,卫青也就怏怏地退了回去。
而不远处的传来的目光,比这婴垣玉刀还要寒冷。
台下的说书人还是唱着曹长卿的故事——
“说那曹长卿,十六岁,上林围猎单杀恶狼,十七岁上战场,只带着八百人便破了不周军两千人,还拿了两名将领的人头,十八岁沙场征战北驱重黎,拿下了太华名山钱来山,十九岁,在那蚩尤人的榆次山行封天大典!此番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名将之首!”
“这么多年了,还是唱的这出,但永远有人爱听。”卫青笑着和长廉打趣:“不过下一位可新鲜。是太华的幻术师,据说他能幻化出银汉星斗,猛虎百兽,总之世间百态,应有尽有。听说他此次来了开元节啊,长安城达官贵人都排着队请他去一次,可谓是千金难求!但你猜,这次花了多少?”
“一千零一金。”长廉回答,千金难求,一千零一金能求,没毛病!
“不不不不!”卫青没主要到长廉这个玩笑,他忙着显摆自己请来这位幻术师的价格:“一分没花。他甚至还说,能受我卫家邀约,在长安第一楼华清楼来一场,是自己的荣幸!”
“是啊,卫公子。堂堂长安望族,能不能别来盯着你的钱。”长廉吐槽。
“不盯着钱我盯什么,在朝为官哪有江湖来得逍遥,而在江湖里逍遥,第一就是,赚钱!自从我家里觉得我没出息就断了我的钱,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反而赚了一大笔钱,现在家里总算有我说得上话的时候了,结果家里还是给我送去稷宫了。”卫青说起话来真的没完。
长廉倒不关心他到底怎么赚的钱,此时那位幻术师手里绸布一抖,一只白虎忽然出现,引得一阵叫好。
长廉却对幻术师更感兴趣。那个···人瘦,太瘦了。一种营养不良的干瘦,偏偏动作有力,奇怪得很。
幻术师用梅花枝引他一步步往前,忽而梅花枝抬高,白虎一跃而上,空中赫然出现巨大的莲座供他歇脚。幻术师还在下面引导,白虎就这么绕着观众席往前走,莲花步步生。
直到来到长廉前面,幻术师往席上一指,白虎立刻向长廉扑来。
那竟然是真虎。
这是一席上只有长廉和卫青,老虎动作何等迅速,护卫根本反应不过来。
卫青立即拿起长廉桌上的玉刀防卫,白虎来势汹汹,碰到玉刀的瞬间缺化作光影消失的无影无踪。
席上众人也被吓得不轻,看到白虎消失了,又以为这是什么互动,一时间满堂喝彩。
“那幻术师叫什么名字?”长廉盯着台上的幻术师,问身侧的卫青。
“好像是叫方请,怎么啦,吓到你的话我去把他喊过来赔礼道歉!你别说,我也被吓到了,那老虎,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卫青说着把刀还给了长廉。
长廉接过刀,擦拭后放回了皮袋里,轻轻摇头道:“没事,的确精彩。”
当下灯光暗了下去,这是幻术师要退场了。但是那人还没来得及退下去,四围的楼上一圈一圈灯笼亮起来。
寻着灯光望去,最顶上是卷成花状的红绸。老宾客都知道,这红绸出现时,本该是一圈一圈如花绽放。但今日的红绸是掉出来的,显然是背后操作的人不熟练。那红绸做的花在上面晃晃荡荡,极不雅观。
忽而,不知从哪一阵风吹了过来,长廉从这梦中陡然清醒了。
此后的许多年里,长廉不断地回忆起那个场景,生怕遗落了任何细节。
红花抖了几下,猛地散开。一个女孩抓着红绸的一端荡了下来,说是荡,更像是飞。仿佛她原本就有羽翼,不必借助红绸也能飞下来一般。巨大的红绸散落一地,那女孩显然是操作不熟练,被红绸压在里面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等着她后面的动作。红绸里的女孩扑棱几下,探出个脑袋,总算爬了出来,
女孩回过身,打了个响指,身后巨大红绸猛地起火。火光撩上去,化作新叶落下来。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女孩用清脆的声音道:“你就是方青?”
方青含笑道:“正是在下。”
随后有鱼落了下来,女孩抬头,长廉顺势望过去,是白天的程凯:“风羲回,我让你耍老子!”
鱼还未砸在台上,被方青用幻化出的水帘笼住,长廉可以清楚的看到鱼在水里游。方青旋即收在了竹篮里。篮子并不漏水,那些鱼变得极小,在里面游。
台上一片叫好,风羲回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在这里等我。程凯!你下来!”
前半句是对方青说的。
“有本事你上来!”
“你等着!”
“姑奶奶啊!别闹了!”卫青连忙去拦。但是风羲回已经抓了一边垂下来的流光锦,飞踏上去。
还没到上面,程凯忽然被畜生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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