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已过,日头偏西,秋日的阳光褪了毒辣劲,变的温吞吞。
茅草屋外的空地上,熙熙攘攘挤满了村里的妇人。
各家带来的竹筐、草席铺了一地,晾着上午才从山脚林边挖回来的车前草。
甄蓁闻着空气里那股独特的草药洗净后的土腥气,在女人们中间走着,指导女人们炮制草药。
“车前草最好切成寸长的小段,没错就像这样。”
“晾晒时得勤翻动,不然没翻动到的容易捂坏了,且不说药性会大打折扣,最重要的是可能会产生毒性。”
“婶子做的就很好……”
“……”
“哎哎,好,丫头看是不是这样?”
妇人们或笑着应和,或拿起手中切好的车前草给甄蓁看,都是一副认真仔细的模样。
上午采到的车前草,在众人的努力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处理的差不多了。
妇人们略松散了下筋骨,手中收尾动作不停,口中却开始聊天。
翠花婶子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左右张望,“咦?今儿个咋没见桂花?”
旁边一个知道内情的嫂子立刻凑过来,压低嗓门,带着点神秘和羡慕,“她呀,在家伺候有地叔呢,听说……是甄丫头给瞧的病,开了方子,正调理着。”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塘,顿时激起层层涟漪。
妇人们一下子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真的假的?赵有地那身板,壮得跟头犍牛似的,还能有病?”
“这事得问甄蓁呀,丫头,你快说说,有地叔得的啥病?要紧不?”
“还得桂花伺候他,难道……”
被围在中间的甄蓁,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
她随手擦了擦手上因为处理草药而沾染染上的泥土,语气平和,“婶子嫂子们别急,有地叔就是些积年的老毛病,需要调理下身子骨,算不得大病。”
她话说得含糊,保全了赵有地的**。
但她没想到,这句话却引发了妇人们的热情。
连积年的老毛病都能调理,这得是多高超的医术啊。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里开始骚动。
你推我搡,终于,性格最是爽利的王嫂子第一个鼓起勇气,凑到甄蓁身边。
她声音不自觉便降低,语气也有些扭捏起来,不负爽利,“甄丫头……那个……我我我那个……哎呀那个事儿……总不准,来时小肚子坠胀着疼,你看……”
有人开了头,仿佛堤坝开了口子。
李二婶也跟着叹气,“唉,我自打生了老幺,这腰杆就没直起来过,阴雨天更是难受。”
“哎呦,我还以为就我这样呢……”
连年纪最大的张奶奶也开了口,“老婆子我夜里总睡不踏实,心里跟烧着团火似的,躁得慌……”
甄蓁寻了块干净石头坐下,耐心地为一个又一个妇人仔细号脉、问诊。
“王嫂子,你这是胞宫寒导致的凝气滞,我开个方子给你温通一下。里面有几味药得去药铺抓,但这‘益母草’和‘艾叶’,后山就有,回头我指给你看,自己采来晒干用,能省不少钱。”
“李二婶,您这是产后亏了肾气,兼有湿邪滞留。除了吃药,平日有空我教您几个艾灸的穴位,自己在家也能做。”
“张奶奶,您这是心肾不交,虚火扰神。我给您开个安神的方子,药材都寻常。睡前用热水泡泡脚,也有帮助。”
“……”
考虑到妇女们的经济状况,甄蓁尽量选用便宜常见的药材,还特地指出哪些能自己采挖炮制,现场又当起了先生。
妇人们一个个竖起耳朵,哪怕不是自己的病症,也听得仔细。这可是“好宝贝”,她们记住了可以交给孩子,以后或许能用得上。
时光飞逝,眨眼间天色便暗淡起来,一轮浑圆的落日挂在天边。
妇人们带着炮制好的药材,跟甄蓁告别往家里走去。
她们冲着甄蓁摆摆手,示意甄蓁不用送,快些回家去。
甄蓁笑着点头,却还是目送着妇人们的身影渐渐走远。
她扭了扭脖子,又放松的伸了个懒腰,往茅草屋走去。
赵无怨躺在床上,细细的银针插在他的穴位上,在外面照进来的夕阳的映衬下,反射出粼粼波光。
这是甄蓁下午抽空为赵无怨扎的,有利于赵无怨身体的恢复。
甄蓁伸手把了下脉,确定针灸的疗效已经达到,便微微弯腰开始取针。
一丝风透过门框中间的缝隙钻进来,吹动甄蓁脖颈边掉落的长发,在赵无怨胸前划过。
赵无怨闷哼一声,手指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甄蓁听到声音,疑惑看过去,“疼?”
不应该啊,她今日针灸的这几个穴位,并不会带来痛感,反而会让人暖融融的。
赵无怨声音喑哑,“无碍。”
甄蓁点点头,继续收针,动作却更加轻柔。
收完针,甄蓁看到赵无怨嘴唇发干,从桌子上端起凉白开,细心地喂赵无怨喝了几口。
她有心想说两句,让赵无怨渴了或者饿了的时候要跟她说,可想到赵无怨内敛的性格,所有的话最后都变成了一句,“饿了吧,我去做饭。”
赵无怨不说没关系,她会记得的。
甄蓁本想着煮一锅山药粥,耳边却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子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
“甄姐姐,俺奶让俺给你送炖菜。”
一边说着,一边把大海碗递到甄蓁手里,害羞的笑了笑,转身就跑走了。
甄蓁眨眨眼睛,认出了这个小小子是张奶奶家的小孙子,大海碗的热气传递到甄蓁手心,甄蓁抿了抿嘴笑了出来,她端着大海碗就要往屋里走,一道声音把她叫住。
“妹子,妹子……”
甄蓁扭头看去,是今年刚嫁过来的新媳妇,今日下午来炮制药材的便有她,干活极为利落,不一会儿便能炮制一大堆。
“妹子,咱俩脚码差不多,这是我刚纳的新鞋,还没穿过,你别嫌弃。”
“你要是不要,你就是嫌弃我针脚太粗。”
“哎呀,收下吧好妹子,这天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冷,你再穿着单鞋,着凉了可怎么办?”
“我走了啊~”
叽里呱啦,她的语速便如她干活时一般,透着爽快劲,甚至没给甄蓁留说话的时间,等甄蓁回过神来,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冒着热气的杂粮馍馍,“干活累,多吃点……”
几棵绿油油的菜苗,“这是番茄和茄子苗,你家院子空着,种上点,往后吃菜方便……”
几块缝好绣着花的手帕,“我看你没有擦手的帕子……”
一小罐咸菜,“小师父,你都收下她们的了,那也得收下我的……”
“……”
不大会儿的功夫,茅屋门口就堆起了小山似的谢礼,吃的穿的用的,几乎照应到了甄蓁生活的方方面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翠花婶子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甄蓁家。
“蓁丫头,好事!做梁用的那些柞木,都晾得透干的了,正是盖房子的好火候!眼瞅着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你看最近哪天得空,咱赶紧把这新房给你立起来?”
甄蓁闻言,眼睛顿时亮起来,脸上笑开了花。
她回头看向赵无怨,“咱家要有新房子了!”。
赵无怨只觉得心脏砰砰砰仿佛要跳出来一般,甄蓁整个人在他眼中仿佛散发着柔光,他的胸膛里仿佛向外飘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嗯,咱家的新房子。”
甄蓁和赵无怨,虽都是红果村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熟悉在村里盖房子的流程与规矩,但幸好翠花婶子一家虽是木匠,却参与过不少房屋的建造,懂得如何行事。
“婶子,这事还得麻烦您,也不知道咱村里盖房子是怎样一个流程?需要我准备些什么东西?”
翠花婶子略思索了片刻,“嗨,咱村里人又不是城里的老爷太太,没那么些讲究,只挑个好日子,请上几家帮忙来盖房子就是了。”
“是要请人,只是不知道一天给多少工钱合适?”甄蓁追问。
翠花婶子一摆手,“都是左邻右舍的,给啥钱,管顿稠的就成。”
这几年风调雨顺,红果村村民过得还不错,只是依然要平日里喝稀的,农忙吃稠的,因此盖房子这个活对村里人来说,是个好活,能吃顿稠的。
甄蓁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我想着买些肉菜,婶子您看去哪儿买合适?”
“肉菜?嗨呀呀,哪里就要吃这么好,你管上一顿干饭也就够啦。”翠花婶子笑着道。
甄蓁态度坚决,“大家出力流汗的,只吃饭哪里够呢?再说了,我也有私心,我是想着让大家吃好点,干活也更加卖力气嘛。”
翠花婶子见她坚持,也不再拗,心里更觉这丫头心好,“买肉去村东头王屠户家,他家的肉新鲜价公道。菜呢,就更好说了,村里基本上各家都有菜园子,里面的菜啊都吃不完,我带你买去,又便宜又好。”
商量定了饭菜的问题,接下来便是请谁来帮忙了。
红果村里赵家是大姓,只是赵无怨身份尴尬,父母那边几乎没有往来,反而是几位热心的堂叔堂嫂帮衬过。
甄蓁这边就更是孤立无援。
询问过甄蓁与赵无怨意见后,翠花婶子索性没有把范围局限在赵甄两家,而是说了几户实在人家的名字里小子的名字。
赵无怨和甄蓁具是表示赞同。
事情定好,翠花婶子起身便要离开,她笑着对甄蓁道,“不坐了,我回去跟你铁柱叔说,让他找赵爷爷看日子去,再联系联系来帮忙的人。”
“不用送不用送,有信了我再来和你说啊。”
说完,脚步利索的离开。
视力恢复之后的翠花婶子,不见之前犹豫踌躇的模样,性情越发与桂花婶子相近,极为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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