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站在火海深处的母亲。
有人想要阻止慕容夫人,可是刚一抬脚火舌便如活物一般缠绕上来,火星子堪堪触到那人身体便大片大片燃烧起来,瞬间将他烧成了灰烬,他甚至连痛苦的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魂飞魄散。
火焰吞噬生命的速度太快,那些扑上来的妖族刺客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
但立于火海深处的慕容夫人却要长久地忍受着烈焰焚身的痛苦。
他们已经看不大清她的面容了,慕容景挣扎着想要靠近母亲,却也只能在火焰的葬歌里看见她平静地闭上了眼。
不远处,小小的慕容雪也睁眼注视着这一幕。
红色的火光映在她漆黑的眸子中,像一团妖异的火焰绽放在海底最深处,在那一团火焰燃烧得最为猛烈的时候,她用披风罩住自己,攥起缰绳,驾驶着马车跌跌撞撞离去。
而她离去的方向正是慕容夫人没有走完的路,是与慕容景截然相反的方向。
慕容景痛心地唤了声阿姊。
慕容雪驾车离去的动静在这一片混乱中并不引人注目,但还是有人发现了,他们试图追赶,却被那仿佛永远也烧不尽的火焰拦下。
正是在这一刻,青鸾真切地感受到了仇恨的力量。慕容夫人玉石俱焚,那些杀手竟也无一人放弃,他们利用自己的肉身阻止火势的蔓延,慢慢地有人突破火海的阻拦,腾挪着朝慕容雪离开的方向而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必多说,慕容夫人以生命作为代价拦住妖族仇杀的步伐,却终究拦不住所有的人。
并没有什么救世主降临,慕容雪的马车很快被逼停。
马首被乱剑斩下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更加用力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将整张脸都隐藏在了披风之下。
那些追上来的妖族杀手或伤痕累累,或有同伴葬身于慕容夫人燃起的火海,此刻均是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看样子不将慕容雪折磨得生不如死绝不会轻易罢休。
有些冲动的已经提刀挥上来,立时便要砍断慕容雪的脖子,再不济也要卸掉她的胳膊方解心头之恨,却被另一帮尚存理智的人拦下。
“此番活捉那慕容老儿的亲子,折损了我们多少兄弟,付出了多少代价,立马将他砍了固然解一时之恨,却于大计无异。”
这帮妖族杀手显然是临时聚集起来的,并非来自同一个组织,因此各有各的想法,登时便有人反驳道:“你有何大计?莫不会指望靠这个小子来威胁慕容止,让他废了华胥国的捉妖修仙之道吧?”
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好像这才想起来出发前并没有商量过,倘若生擒了华胥国的皇子,之后又该作何打算,此刻才纷纷探讨起这个重要的议题来。
虽说这一大群妖精七嘴八舌各说各的道理,无人组织的情况下简直算是场灾难,然则青鸾还是从一片混乱中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从他们讨论如何处置华胥皇子这个议题的各种观点来看,这一帮妖族面对与华胥之间深仇大恨的态度,大致可分为两派。
一为激进派,一为求和派。
激进派认为华胥国自从立国起便以捉妖作为基本国策,且开国之主从前便是个捉妖的臭道士,企图利用一个皇子作为威胁,令捉妖捉了几千年的华胥国就此放弃捉妖,他们认为这种想法太天真,有这种想法的妖精大抵是在人间修炼的时候将凡人的话本子看多了,八成把脑子给看坏了。
激进派中还有更激进的,他们认为就算华胥愿意放弃坚持了千年的捉妖修仙之道,但妖族也断不能放下与华胥之间的积年仇怨,在他们眼里整个华胥国都是建立在妖族同胞们的累累尸骨之上,华胥与妖族之间的仇恨不是小打小闹,而是比九天之上的银河还难以逾越的血海深仇。
妖族所持的这两个观点与慕容景担心的完全一致。
将来即便他推行新政,尝试放弃以捉妖作为修仙的法门,华胥人未必愿意接受,妖族也未必愿意领情。
他所希望的两族恩怨一笔勾销,从此妖族与华胥和平相处,这个心愿未必会因为他一方的妥协而实现。
当然了,妖族里也有相当数量的求和派,也不乏有妖精想要利用此次契机,或以慕容景的性命作为威胁,或将他养在妖族作为质子,甚至有人提议将慕容景全须全尾地送回华胥宫中,以展现妖族求和的诚意。
毕竟他们要求的不多,他们只是想要在这天地间求一方栖息之地。
妖族的孩子们不用自出生起便跟随父母东躲西藏,也不用自化形之日起便将刺杀华胥人作为终身使命,他们的后代所研究的不再是如何杀人更狠,而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自在。
随着众妖讨论的话题逐渐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大家居然忘记了尚在他们团团包围当中的“慕容景”。
慕容雪被晾在妖怪们的包围圈中,自知是逃不出去了,却也不知小小年纪的她哪里来的这般果毅心性,她竟趁众妖辩论得情绪高涨之际,冷冷嗤笑一声,一脖子撞上她面前那妖怪手中的弯刀。
那妖怪的确在最初时冲动了一下,想要提刀砍断慕容雪的脖子,然则经过这么一番激烈的讨论,冲动劲儿已下去了大半,突然觉得眼前这小崽子的脖子意义非常,不是他想砍就能砍的。
没想到他不想砍的时候,这小崽子居然自己撞了上来,且撞得十分决绝,决绝得吓了他一大跳。
他在惊吓之中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刀来格挡,可惜此番挡住的不是敌人的明枪暗箭,而是慕容雪柔软的脖颈。
红色的血溅在刀身上的时候,他瞬间心中一凉。
看着慕容雪仰后倒去的瞬间,他既觉得痛快,又不禁开始设想,也许千年后妖族历史中的他将成为因为破坏了妖族与华胥言和大计而被人和妖共同唾骂的反派角色。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悲凉。
然而他还没有悲凉完,忽然听见同伴喊道:“我们被骗了!这小崽子居然不是慕容景!”
于是还没凉透的心又热了过来,他回过神去看,这才发现那一脖子撞到他刀刃上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慕容景是皇子,显然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他们都被骗了。
那杀手方才被吓得不轻,拎刀的手都有些颤抖,此刻发现被骗,气急败坏又把刀提了起来:“我就说,慕容景可是慕容止那老家伙唯一的儿子,怎会这么容易就被我们生擒!”
顿时有妖怪开始怒骂,骂华胥人是骨子里的诡计多端,从一开始便想好了主意偷梁换柱。
他们哪里能想到,华胥最尊贵的皇子居然没有坐在马车里,更没有想到彰显皇子身份的令牌从马车里掉出居然也是慕容夫人故意为之。
最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竟晓得披上慕容景的披风,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披风里,利用慕容景残留在披风上的气味吸引他们继续追杀。
诚然他们是太过急功近利乱了心神才会被轻易蒙骗,但慕容氏的心机之深还是令这帮妖怪胆寒。
都说人类城府极深,如此看来修仙的人类城府更深,即将修炼成仙的人类更是深之又深。
他们不打算同慕容氏讲和了,现在他们决定能杀一个是一个。
慕容雪倒在泥泞的雨地里,雨点和泥点溅在她的华服裙摆上,有血正汩汩地从脖颈伤处流出,妖怪们慷慨激昂的讨伐声听起来越来越遥远,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她想,她大抵是快死了。
梦境从这一刻开始出现坍塌的迹象,青鸾稳了稳同慕容雪纠缠在一起的精神游丝,试图在这个逐渐开始分崩离析的梦境里多待片刻。
直觉告诉她,这段回忆最关键的转折点即将来临。
就在慕容雪阖眼的一瞬间,雨滴停止坠落,定格在了半空之中,这一刻好像连风也凝固了,黏稠地栖息在众人耳边,原本凄风苦雨的场景霎时变得从容平和,与此同时却也带来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青鸾心中一动,这是领域的气息。
传言当神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便会在其周身气泽环绕的范围内产生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领域。
这个领域可以说是一个以他为主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他甚至可以改变现实中的自然环境,也可以最大程度控制误入领域的人,在自己的领域中他就是唯一的主人。
但这毕竟只是传言,青鸾拢共也没有见过几个神君,更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领域是何模样,况且在她见过的屈指可数的几位神君里,帝骁无疑是最有天资并且修为最深的一个,连他也不曾修炼出什么领域来,其余的神君想必更不可能。
可是出现在慕容雪梦境中的这个人,随着他的到来而产生的令人忍不住屏气臣服的气息,除了领域,青鸾想不出别的解释了。
天上地下有哪位神君修炼至了可以产生领域的境界来,为何竟从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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