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将自己的精神游丝凝聚在他身上,试图看清那人。
却只看得到他卓然挺拔的身形,看不清他的眉眼。他将自己掩于一袭黑袍当中,周身庞大的气泽氤氲缭绕,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朦朦胧胧。
青鸾分辨不出他周身的气泽来自哪家仙府,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身凛然令人不可直视的气息自带神君威严,绝不可能是妖气。
这样强大的一位神君,为何会同妖族混在一起?
忽见他从黑色的衣袍下伸出一只手来,往空中虚虚一提,便将慕容雪整个拎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那一袭黑袍衬托的缘故,他的手被衬出一种超乎寻常的白。
冬日里的第一抹雪也不过就这么白了。
慕容雪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却又在被他拎起来的时候猛地睁开眼倒吸一口凉气,衣襟上还有她方才自毁时溅出的鲜血,那血犹自滚烫,脖颈上深深的伤痕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时光倒流还是起死回生?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青鸾甚至来不及看清,那些妖怪自然更为惊诧。
想来此人是霸道惯了的,拎起慕容雪转身就打算离开,将身边团团围住他们的妖怪全然当个摆设。
他这一番出场极有气势,俨然是个惹不得的大人物,却到底有些胆子大的妖怪,试图提醒一下慕容雪是他们的劳动成果。
他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没记错的话,慕容氏此番出城祭祀的消息是我透露给你们的,华胥大护法意外受伤不能随行的消息,也是我透露给你们的,否则就凭你们,还指望生擒华胥皇族?”
这一番话狠狠打了妖族们的脸,顿了顿,他又给了颗枣:“把她交给我,十三年后还你们一个新的慕容雪,一个足以令整个华胥都不得安宁的慕容雪。”
青鸾转头望了望慕容景,想问问他华胥祖上是否招惹过什么大人物,真不晓得这人同华胥国有什么仇怨,也忒狠了点。
却见慕容景也是一脸茫然的模样,于是她还没问出口的话又囫囵咽了回去。
那些妖怪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觉得那人说的话颇有道理,他们不再阻拦他,任由他带着慕容雪就此离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慕容雪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青鸾察觉到不对,立马施法护住自己与慕容景的精神游丝,在她出手的同时梦境轰然坍塌,周遭景物都没入了无边黑暗当中。
他们好似坠入了深海,无数条纷乱的丝线在海底游曳,散发着浅浅的金色光芒,那是他们三人的精神游丝,正在无意识的海洋里不分彼此地纠缠。
片刻之后,海底最深处传来一抹光亮。
光芒中依稀可见一些虚幻的影子正漂浮在破碎残缺的梦境里,紧接着他们看见了慕容雪的身影。
她被囚禁在一个狭窄的暗室里,手脚皆被束缚,有人在一碗接一碗地灌她喝什么东西。
慕容景微微一颤,想要往她的方向而去,却被青鸾拦住。
他有些急切地道:“阿姊定是在被那人折磨,这就是困住她让她不能醒来的梦魇,我要带她离开。”
青鸾摇了摇头,她感受到有一股极为排斥她的力量正在升起,那是慕容雪的意识。
想必慕容雪潜意识里察觉到了旁人的精神游丝,如今她正在凭借自己的力量醒转。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势必便是驱逐或者吞噬侵入她精神领域的窥探者。
“你阿姊比我们想象的坚强,不需要谁去拯救,她自己就能醒来。反倒是我们须得尽快离开,否则有神思涣散的危险。”青鸾一边解释着,一边抓住慕容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慕容雪的精神领地。
慕容景听了青鸾的解释后不再执拗,一言不发地随她离去,只是在离开时忍不住一再回头,向后望了一眼又一眼。
梦境正在坍塌,意识也在剥离,慕容雪识海中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一幕幕在慕容景眼前闪过。
他看见慕容雪被囚禁在那个暗室里,日复一日被灌着汤药,有浓烈的血腥味在碗沿徘徊。
再后来,似乎是在慕容雪稍微长大些之后,她终于不再成日地被囚禁在暗室里。
然而走出了那间暗室,迎接她的并不是阳光,而是无数的刀光剑影。
她果然杀过很多人,也曾被很多人追杀,之后数年岁月中盘桓在她记忆里的场景,除了血腥的屠戮,竟再也没有其他的色彩。
她受过各种各样的伤,好几次危及性命,与她曾经受过的那些伤相比,此次同十三杀交手所受的伤看起来竟不算什么了。
慕容景不忍再看,阖上眼任由青鸾带着自己离开慕容雪的梦境。
青鸾却忍不住思索,那将慕容雪拐走的神秘人曾扬言十三年后还给妖族一个令华胥不得安宁的慕容雪,然而在这数十年间,他似乎只是将慕容雪当作一个冷血的杀手在培养。
难道他的本意是想让慕容雪以一个杀手的身份归来,想让她刺杀慕容景么?
可若是如此,慕容雪又何以在十日前的宴席上对慕容景舍命相护?
难道是因为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杀人机器,在面对胞弟时终于还是不忍下手,动了恻隐之心?
这个理由说不太通。
一切都太古怪了。
从慕容雪的梦境中出来后青鸾睁开眼吐了口气,侧首望向床榻上的慕容雪,见她微微蹙起眉头,果然是要醒转的模样。
便在此时青鸾脑子里轰然一响,一个梦境中无意瞥见的画面在脑海里倏忽闪过,与此同时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她脑海中乍现。
难道这无法解释的一切,其实都与空桑之雪有关?
想到这一层,她决定不要轻举妄动,此事须得慎重再慎重,于是收了向慕容景询问空桑之事的想法,打算继续观察,静观其变。
然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华胥都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变化。
慕容雪在青鸾二人窥探她梦境的当天晚上彻底醒转,醒来之后她一直安安静静地躺着养伤,并不主动同人说话,有人主动同她说话也从来得不到回应。
因此偌大的寝宫里几十号人,平日里竟听不见一句人语。
也不知是不是得到了静养的缘故,慕容雪痊愈得极快,只过了十日便能下地了。
不过她虽然已经能够下地,却也从不踏出寝殿半步,平常只是往窗前的美人靠上轻轻一倚,然后便望着窗外慕容景特为她植的梅树,经常一望就是大半天。
慕容景很担心她憋坏自己,又想不出什么方法为她解闷,后来不知是哪个鬼才给他出了个主意,说慕容雪极喜梅花,想来是她宫中的梅花太少的缘故,她才会觉得寂寥,不若在她宫中再多栽些梅花,说不定能讨她欢喜。
青鸾觉得这主意离谱,原本慕容雪就不爱出门散步,总是窝在殿里看那几树梅花,若再多栽一些,她岂不是扎在梅花堆里更不爱出门了?
更离谱的是慕容景居然听信了那鬼才的话,几乎将整个华胥宫中的梅树都移栽到了慕容雪寝殿去,于是一夜之间她的寝宫梅香冲鼻,远远望去倒像是一片自然形成的梅花林,不像是人住的宫殿了。
结果也正如青鸾所料,自从慕容景将梅树都移到慕容雪宫里去后,她便愈发不爱出门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闷出什么病来,纵然身体上没有得病,假使得些心理上的病,那也是极不好的。
看得出慕容景很是为此苦恼,但他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逗慕容雪开心。
分别了十几年,他完全不了解现在的慕容雪,而慕容雪待他也全然不是从前的光景。
……
从前他们是怎样的光景呢?
某天夜里青鸾在宫里溜达,看见慕容景独自站在城墙最高的瞭望台上,那是他小时候夜夜前来点灯,祈盼母亲和阿姊归来的地方。
青鸾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瞭望台那样高,夜色那样黑,他却没有点灯,而是将自己全然地笼在夜色里,那身影好生孤寂。
于是她飞上去与他作了会儿伴,也就有机会听他说起小时候与慕容雪一起长大的光景。
听他说起那些往事,青鸾才知慕容景儿时竟是个跳脱活泼爱闯祸的性子,不是今日砸了父皇书房里摆了上百年的瓷器,就是明日拔了花园里母后精心栽了几十年的昆仑雪莲,不是爬树钻狗洞,便是下池塘里捉蝌蚪,他总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一身衣袍从来就没干净过。
如此自然是要受到父母责骂的,然而慕容雪不忍心看他挨骂,每次都会替他将罪责担了,同父母说是她拉着弟弟去爬树的,也是她拽着弟弟下池塘的,总之她是做姐姐的,替弟弟受一些罚在她看来似乎是情理之中。
有次慕容景玩笑开得大了,他自己制了些机关巧术藏在慕容雪回寝宫的必经之路,想要吓她一吓,顺便显摆一下自己新学的机关术,却没想到慕容雪毫不设防,他制的那些机关又只知放不知收,竟将她的衣衫划破,木制的刀片飞速划过她的胳膊,生生划出好大一道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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