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桃花盏

临越自十五岁起便在沙场历练,这十年来他在各种各样的战场上出生入死,碰到过纪律森严的军队,也碰到过实力强悍的精兵,自诩见识过不少场面,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军队是像今日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古水国的士兵们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每一个人都不要命地往前冲,就好像身后有一道万丈深渊,正在追着他们不断地前进、前进,不要命地前进。

临越的破天军虽然训练有素,装备也比古水国的军队更加精良,可是面对这样一支似乎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敌军,他们仍旧有些招架不住。

临越立在戎车之上,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竟被逼得一点一点往后退的破天军,冷声发出一道军令:“上破云弩。”

破云弩乃云黎国最新研制出来的强攻型弩箭,射出一支箭所带来的冲击力足以击穿一块两寸厚的木板。

将这样的武器用在平原的战场上,委实是有些残忍的。

若非他们这般负隅顽抗,临越原也不打算使用破云弩。

四架破云弩迅速被带到了战场上,每四人控制一架弩身,装上特制的箭,朝冲在最前方的敌军射去。

这弩箭的威力果然非比寻常,尽管敌军举起盾牌格挡,却还是不敌破云弩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有些人的盾牌被弩箭刺穿,还有些人的盾牌从手中击飞,失去了保护的他们只能以肉身承受弩箭的攻击。

然而,令人骇然的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退却,前面的人一旦倒下,后面的人便立马补上。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也并不惧怕下一秒被踩在脚下的也许就是他们自己。

更有甚者身中好几箭仍不倒下,他们拖着残肢断臂,顶着箭雨的攻击踉跄前进,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盾牌,为身后的同伴撑起一道屏障。

太恐怖了。

这好像是一支非人的军队。

破天军第一次在战场上感受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感受到直观的恐惧。

那是一种看到自己的同类在战争当中依靠莫名的毅力变得非人的恐惧。

第一批冲到破云弩跟前的敌军发了狂地争夺着武器,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将控制弩箭的人一把抓下,砍了他的手足后一口咬下他的耳朵。

牙齿也是他们的武器,他们撕咬着敌人的四肢,食其肉啖其血。

第二架破云弩被攻下,临越迅速做出判断,下令军队暂时撤退。

这一场战斗已经彻底激发出了敌军的血性,他们越战越勇,而己方士气明显不足,继续打下去恐要吃亏。

见到云黎国撤军,古水国也下令撤退,并未继续追击。

对于古水国而言,今日这一战虽未彻底击退敌军,但也是近几年来唯一一场没有被敌军击溃的战斗。

他们守住了脚下的土地,这便是胜利。

军中营帐内,宫北乐彻夜未眠。

她命人随时向她禀报军中伤亡情况,同时与领兵大将分析临越明日的战法,推测他可能会如何进攻,而他们现有的兵力能否抵挡得住。

却没有想到,他们商讨了一宿,在天蒙蒙亮时,云黎国派出使者来到古水国的军中,邀请宫北乐去往临越帐中一见。

“公主不可!”军中将士纷纷劝阻:“临越此人阴险狡诈、智多近妖,昨日一战他们也损失惨重,您去往他的麾中实在太危险了。”

宫北乐思索了一下,倒也没有立即答复,而是令云黎使者稍等片刻。

那云黎使者点了点头,转述着临越交代的话:“殿下说了,公主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考虑,一刻钟之后,如果您不前往殿下帐中议和,我们将会继续出兵。”

古水**师听完冷哼一声:“那就更不能去了,云黎恨不得立马将我们兼并,临越又是个穷兵黩武之人,他怎么可能与我们议和,这定然是一个幌子。公主,您若去了,只怕是危险。”

其余将士纷纷附和,皆是一样的观点。

宫北乐沉默地听着他们讨论,没有犹豫太久,片刻之后便做下决定,对云黎使者道:“带我去见你们太子吧。”

云黎使者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不忘提醒一句:“您可以带三个亲卫一同前往。”

宫北乐迈步向前:“不了,我一个人去便是。”

其余人见状大惊失色,纷纷上前阻拦:“公主您身份贵重,怎么能孤身进入敌营。即便您决定去见临越,也至少要带上几个亲卫呀。”

“我既已决定入敌营,便不再有什么顾虑。倘若临越要杀我,我便是带十个二十个亲卫去也没有用。”宫北乐的声音很平静,闻之也令人感到安心:“你们不必担心,若是我能与他谈和,就能够避免更多将士的牺牲。为了这个,承担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语罢,她没有回头,径直往敌营而去。

使者将宫北乐带到临越帐中去的时候,他正在与人对弈烹茶。

此刻帐中虽然坐着两个人,但临越的气质十分出众,因此即便宫北乐从没有见过他,依然能够从那两个人中一眼辨认出谁是临越。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青年未着军装,而是一身常服,衣服的料子很素,上面没有什么花纹。他的头发也只是随意挽起,乌黑的发丝散在肩头,令他看起来懒散随性。

他这身穿着与懒散的态度倒同传闻中的临越有些许出入。

不过,饶是他穿的如此随意,那素色衣袍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华贵之气。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便好像一个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必得是在长年累月的富贵中浸泡着,才能养得出这般不凡的气度。

最关键的是,他虽与那个同他对弈之人相对而坐,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他是君,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是臣。

他们年纪相仿,身份地位却泾渭分明。

“你专程派使者传话,接我来你帐中,应当不只是为了让我看你与人下棋的吧?”宫北乐微微侧首,对着将黑子拈在手里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的青年道。

临越勾唇一笑,将手中黑子扔进棋奁中,“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庆安公主,眼光果真毒辣。”

他挥了挥手,示意使者和那个与他对弈的青年下去,自己则起身斟茶。

宫北乐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沏好两杯茶,茶香从杯盏中溢出,与水汽一起氤氲着攀上他的指尖。

他将其中一盏茶递给宫北乐,“公主请坐。”

宫北乐收回审视的目光,接过茶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公主也是聪明人,我便不与你拐弯抹角。”临越倒是痛快,开门见山地道:“昨天那一战,古水国的军队的确令我刮目相看,但这种打法完全是在用人命来堆国门而已,都只是无谓的牺牲。”

他的语气很温和,声音却是掩不住的冷冽:“公主,其实你们不必如此,接受我给你们的方案,我可以立即撤军。”

“什么方案?”宫北乐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你所说的方案是指让我们立即投降,答应成为云黎的附属国,并每年向你们缴纳岁贡么?”

临越感受到她的嘲讽,却视而不见,甚至认真地补充一句:“还有一条,你嫁给我,做我的侧妃。”

宫北乐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蹙了蹙眉,眼中浮现出厌恶之色。正欲开口说话,却听临越继续道:“公主别急,大可以听我说完再考虑是否拒绝。”

他一手支颐,另一只手微微屈起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老实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干,若你是男儿身必定大有所为。只是可惜,你并非男子,而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女子在这世上只是生存便殊为不易,更何况是想要在朝堂上施展自己的抱负,那就更要付出比寻常男子多一倍的努力,以及……”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代价。”

宫北乐抬起头与他对视,开口追问,语气里带有一丝试探:“比如?”

“比如父女亲情,纲常人伦。”临越同样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和他所说的话都在告诉她,他很清楚她做了些什么:“来我这里,你再也不必如此。我给你机会,让你施展你的才学与抱负。”

不得不说,他所提出的这个条件极具诱惑性,而他的声音也仿佛能蛊惑人心,一点一点蚕食着宫北乐的心防:“三个多月前你所颁发的是一个预案,而现在所颁发的法令才是真正的变革之法,是吗?”

他站起身,走到宫北乐的面前,温和地笑着,微微俯身对她道:“让我再来猜一猜,你现在所颁发的法令只是第一阶段的变革,接下来还会有第二阶段。那么这第一阶段的变革你打算用多长时间呢,三年?还是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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