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笼,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的尘歌敛下眸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明娴扶坐了起来,一边道:“您还好吗?”
明娴只是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事:“联系上外界了吗?”
“……没有,”青年嘲讽一笑,“是您平时对政府那些墙头草太好了,他们都巴不得我们全死在这,死的全是您的心腹,他们上位就简单了。”
明娴听了倒没太惊讶,淡淡道:“不能奢求人性太多。”
“对了,沈倦和文玖呢?”
尘歌的动作一滞。
明娴尽管浑身上下伤成那样,却依然没有让尘歌的小动作躲过眼睛:“说话。”
“文部长找到了掩体,没怎么受伤,但是沈倦……我没找到。”尘歌的声音很低,“当时我应该是车里伤的最轻的,其次是您和苏漾,她现在还在昏迷中,而沈倦和一个新闻部的新人,都失踪了。”
明娴听完,呼吸面罩上方的眼睛里并没有太多情绪,而是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端详着他。
接着,她说:“其实沈倦心里也不是没有你,以我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这只是分手后的报复性行为——你也一样。”
“……”尘歌低下头,“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只是不想让他搅进来——”
“嗯,在没有过问的条件下?”
明娴打断了他,挑了挑眉:“你们俩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我知道你的保护欲,他也——”
“主席,别说了……”尘歌轻叹了一声。
明娴从善如流:“已经不是主席了。”
“有什么区别吗?”尘歌欠身,勾了勾唇角,“经过您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辞职,不仅彻底打乱了反慑党的计划,还反向加深了民众对您的景仰。”
“这手牌打的很好。”
“嗯?”明娴乜了他一眼,“过度解读了哦。”
尘歌则笑容不变,刚要开口,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道急切的喊声:“主席,尘部长!疑似有敌方靠近——!”
两人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明娴一抬手,尘歌立刻会意,把望远镜给她递了过来,周围幸存的政府军也都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两个靠近的身影,文玖首先举枪,其他人纷纷效仿。
尘歌注视着明娴,只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简直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她猛地放下望远镜,厉声道:“文玖,给我把枪放下去!——那是洛翎!”
文玖腿一软,差点没把枪扔了。
“我艹,给我个带瞄准镜的枪!”她一把推开两个试图扶住她的官兵,朝其他人吼道。
狙击枪立刻为她送上来了,文玖双手发着抖把瞄准镜贴近眼睛。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看见满身血污、被人用枪挟持着的洛翎,仍然有一种喉咙突然被人扼住的感觉。
“……”
她双目赤红,呼吸越来越急促,按在扳机上的食指也开始出汗。
……太近了。
那个挟持者显然有经验,把洛翎整个人挡在了面前,自己倒是一点不露。
再加上要救的那个人是洛翎,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文玖根本不敢开枪。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枪上——
“你状态不对,我来吧。”尘歌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不知已经观察了文玖多久。
文玖心脏猛地一跳,仿佛有一种心事被人看穿的错觉。
她踌躇良久,刚要把狙击枪交到尘歌手上时,只听见身后一道平静的女声:“把枪给我。”
这次,尘歌和文玖同时猛地回头。
只见明娴端坐在车后座,目光平静到令人心惊。可正是这种极度的平静,才让最了解她的尘歌知道,她是要动真格了。
——上次见她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慕佑宁用内部通讯告诉她,洛翎在补给站遇到了生命危险的时候。
于是他走过去,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把枪递给了她。
在场的所有人中,射击能够做到无人出其右的,一个是尘歌,另一个就是明娴。
只是因为后者在政治上的天赋更高,所以知道这一点的人很少。
明娴双手稳稳端起枪,视野中的准星一阵挪移,最终对准了洛翎。
一秒钟。
只要一秒钟。
——只要那个劫持者把头露出来,哪怕只有一秒,她就能要了那人的命。
她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
就在这时,令明娴差点脱枪的一幕发生了——
瞄准镜里,满脸血污的少女缓缓抬起头,对着明娴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就像她洞悉所有发生的一切,就像她能看得到,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那绝无可能。
明娴下意识地松开了按住扳机的食指。
准星中央,少女对她凄美一笑:
“不要开枪。”
—————
“别回头。”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一把尖锐的匕首抵住了洛翎的脖颈,让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一面感叹命运多舛。
一面又有一丝莫名而微妙的熟悉感。
“你……”她试着开了口。
“别说话!”
那个女人厉声道,殷红的血丝从刀刃下渐渐冒出。
这是这人第二次开口,尽管时间事件都不对,但洛翎就是敏锐地抓住了那丝熟悉感:“我认识你。”
她心里没有底气,但用的是陈述句,想着最起码要起到一点震慑作用。
因此她也没想到这人的反应会那么大。
刀锋一抖,洛翎抓住这个机会,猛地一转身,当她看清楚挟持者的脸时,瞳孔猛然一缩——
“五月……”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闭嘴!”五月气急败坏地吼道,一边把她逼到墙角——洛翎注意到,她用刀指着自己时,却难以察觉地避开了千棠已经冷僵的身体。
“怎么是你?你不是……”
洛翎一顿,忽然电光火石地想起来,自己在外城被殷东旭劫持的那一次,就是五月走进她们下棋的房间,告诉她,教授让她去补给站。
可是如果她多想一点——教授这么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可能赶在那么乱的风口浪尖,让她最重要的学生出门,去领什么补给呢。
而如果没有五月的那句话,洛翎根本就不会在那一天出门,更不会遇险。
——是五月一直想要她死。
洛翎只觉得遍体生寒。
如果九月知道她的亲姐姐不仅是激进反慑党,还一直想要自己死,心里会想什么呢?
让她在自己和姐姐之间选一个吗?
可到了现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谁活下来,都是罪人。
洛翎垂眸看着刀刃在微光中反射出的寒光,不知怎的,心中居然平静了下来:“如果你不走,教授可以收养你和九月……为什么会到这一步呢?”
或许是听到了九月的名字,五月像是受了些刺激,低吼道:“别跟我提九月!你们这些人上人,随便给我们点关心、恩惠,就要求我感恩戴德……”
“……洛翎,你知道我和九月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你配和我说这些吗?!”
如注的血流沿着刀尖蜿蜒而下,洛翎清楚地感知到,可能刀尖再往里挪几毫米,动脉就断了。
可是刀的主人收住了手。
似乎刻意想继续维持着这种对峙。
“五月,”洛翎被刀逼着仰起脖颈,轻轻开口,“九月昨天写了一首诗。”
五月一怔。
“她现在过得很好,住在最安全的公寓里,有很多工作人员愿意和她玩。”
“你说的对,我没有资格评判你的对错……”她声音很轻,一丝泪光从眼睛里滑落,美得惊心动魄,“……但你同样也没有资格说我们不关心她,不关心你。”
“如果让我一个人赴死,能成全你们所有人的夙愿……”
洛翎用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般涌出时,她居然凄然地笑了:
“……我又,怎么会犹豫呢……”
可是命运弄人,一次一次让她做最后的幸存者。
十二岁那年是这样,玫瑰湖爆炸是这样,外城劫持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为什么呢,让一个最想死的人活到结局?
五月深深地望着她,发现自己竟有些无法直视那道哀恸的目光。她意识到,洛翎一直想问他们这些,问命运这些,或许已经在千百次梦里辗转中问过了,但是都没有得到她的答案。
“五月。”
短暂的沉寂后,洛翎再次开口。
“……说。”
“你劫持我,但不杀我,是因为我还有用——是因为明娴还活着,对吗。”
“……”五月承认道,“我不打算杀你——我不打算杀任何人,包括最上面那个。”
“人们的仇恨如果只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那就不能被称作仇恨。”她坦然迎上洛翎的目光,“就算明娴死了,也会有下一个明娴,杀人是最快速的方法,但不治本。”
“我要做的只是威胁她,让她判我无罪释放,通过你。”
这算是变相地告诉洛翎,明娴还活着。洛翎一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目光移向她隆起的小腹:“我还以为……你是右翼激进分子。”
对面笑而不语。
“那么,外城劫持那次也是这样?”
五月道:“并不是,外城那次,我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洛翎小姐。”她收起刀,一笑而过:
“——我只是单纯地讨厌所有站在阳光下、不染尘埃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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