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结束了。
胜利的徽记与失败的猩红，在两块相隔遥远的屏幕上，同时亮起，又同时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冰冷、客观，记录着一场杀戮所有细节的数据统计面板。
江夜寻的直播间，像一口被煮沸的锅。
千万人的情绪，在这口锅里翻腾、碰撞，蒸发出喧嚣的、滚烫的白汽。
弹幕分裂成了泾渭分明的几个阵营，彼此攻讦，吵得不可开交。
粉丝们在狂欢。
【20/0/0！这就是渊神！强的就是不讲道理！】
【神级意识，神级操作，从头到尾的完美压制，看得我头皮发麻！】
【黑子们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联盟第一人的实力！】
路人们在质疑。
【不是……这有点过了吧？虐菜也不是这么个虐法，太欺负人了。】
【有点败人品，好歹是公众人物，这么搞一个路人玩家真的好吗？】
【脱粉了，技术再好，人品不行也没用。】
而更多的人，则陷入了疯狂的猜测。
【我赌五毛，这个User7x3t9q绝对是哪个职业选手的小号！不然不可能让渊总这么针对！】
【查！给我狠狠地查！到底是何方神圣，能享受我渊总的顶级VIP待遇？】
【那个反杀，那个意识……我总觉得有点眼熟，像……像很多年前的一个人……】
江夜寻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数据面板上，落在那一排属于“User7x3t9q”的、惨不忍睹的数据之上。
0杀，20死，0助攻。
耻辱的印记。
可是，他的视线却越过了这些，定格在了那一栏最不起眼的、名为“对英雄造成伤害”的统计条上。
那个数字，在林澈所在的队伍里，高居第二。
仅次于他们这边装备最好、发育最顺的射手。
一个死了二十次、几乎没有任何经济、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复活的英雄，却打出了全队第二的输出。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那些为数不多的、能够出手的短暂瞬间里，他的每一次攻击，都打在了最精准、最致命的地方。
意味着，即便他的手已经锈蚀，他的剑已经残破，可那颗属于神明的大脑，依然在运转。
那份镌刻于灵魂深处的、对战局的无双洞察力，从未消失。
江夜寻沉默地看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一个冰冷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他在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布下了一场天罗地网，却依然没能彻底磨灭掉那个人骨子里的光。
那光，太亮了。
亮到，让他这个身处深渊的人，感到一阵阵灼烧般的嫉妒与心痛。
他的手指，离开了鼠标，轻轻地、如同情人间的爱抚，落在了冰冷的键盘上。
然后，一下，一下，用力地敲击。
仿佛不是在打字，而是在用指尖，亲手刻下一道永不磨灭的碑文。
……
网吧里，27号机前。
林澈正趴在桌子上，将全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他的肩膀依然在无法自控地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落叶。
他快要溺死了。
在回忆的、冰冷的海水里。
他必须逃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体，颤抖的手伸向鼠标，想要强制退出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游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红色的“X”时。
屏幕的左下角，公屏聊天框里，一行字，突兀地、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一行所有玩家都能看到的、来自Abyss的发言。
[所有人] Abyss: 废物，不配玩这个游戏。
短短的九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剧毒的、烧得通红的匕首，带着三年前那个雨夜所有的冰冷与潮湿，精准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了林澈的心脏。
“废物。”
“你不配。”
……
三年前。
俱乐部的解约会议上。
经理人将一份报告摔在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用鄙夷的口吻说：“你的手已经是个废物了，留着你还有什么用？”
曾经视他为偶像的队友，在他身后窃窃私语：“他已经不配待在TITAN了。”
还有……
还有江夜寻。
那个在雨夜里，撑着伞，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车撞倒、右手血肉模糊的自己，用他听过最温柔、也最残忍的声音，轻声说：
“阿澈，别再碰这个游戏了。”
“现在你的，已经不配了。”
……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所有的背叛与抛弃，在这一刻，被这九个字彻底唤醒。
它们化作决堤的、黑色的潮水，瞬间涌入林澈的大脑，将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冲垮。
他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耳边，是网吧老板尖锐的叫骂声。
“哎！那个27号！你干嘛呢！砸坏了耳机要赔钱的！”
林澈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周围投来了几道好奇的、探究的目光。
他不管不顾。
他像一个梦游的人，凭着本能，推开身后那扇油腻的、吱呀作响的玻璃门，冲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晚风，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脸颊，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卫衣。
可他感觉不到冷。
他只是麻木地、失魂落魄地，一头扎进了那片湿漉漉的、不见尽头的雨夜里。
他的身影，很快便被交错的巷道和迷蒙的雨帘吞噬，消失不见。
……
舆论的引爆，比雨点落下的速度更快。
同局游戏中，那位ID叫“电竞小旋风”的娱乐主播，在游戏结束的瞬间，就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名为“爆款”的味道。
他甚至来不及回味自己躺赢的喜悦，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刚刚那场对局的完整录屏，以及最后那张数据面板和公屏发言的截图，打包上传。
他深谙流量的密码，用极具煽动性的键盘，敲下了一个足以点燃所有火药桶的标题——
《震惊！Abyss大神直播公开霸凌路人，言语侮辱！史上最惨玩家诞生，0杀20死！》
帖子，在全国最大的电竞论坛“伐木累”发出。
一分钟后，点击破万。
三分钟后，回复过千。
五分钟后，这条帖子，连同被剪辑出的短视频，如病毒般扩散到了微博、B站、抖音以及成千上万个粉丝群、开黑群里。
#Abyss霸凌路人#
#废物不配玩游戏#
#0-20惨案#
三个话题，以火箭般的速度，冲上了微博热搜的榜单，并且，在后面缀上了一个鲜红的、沸腾的“爆”字。
一场席卷全网的、巨大的舆论风暴，已然形成。
……
风暴的中心，TITAN俱乐部总部，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江夜寻面无表情地，关掉了那个依旧在疯狂刷屏的直播间。
喧嚣的声音，戛然而止。
偌大的、可以容纳几十人的训练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如星河，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就是这只手，为他带来了无数的荣耀，为他赢得了“联盟第一神手”的美誉，为他赚取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
也是这只手，在三年前，亲手推开了那个人。
现在，又用最残忍的方式，在他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再度刻下了二十道血淋淋的划痕。
江夜寻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握紧成拳。
猛地，一拳砸在了身旁那张由昂贵实木打造的、坚硬的桌面上。
“砰！”
一声沉闷的、压抑的巨响。
骨节与木头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或者说，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物理疼痛，根本无法与他心脏处那场迟来的、剧烈的凌迟相提并论。
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的灯火与辉煌，都关在了眼外。
黑暗中，有一颗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理智的束缚，从他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沉重地，滑落下来。
顺着他俊美而扭曲的脸部轮廓，坠入一片无人知晓的、名为悔恨的深渊里。
至此，开篇的第一个大**，我们称之为“序幕：坠落与重逢”的五章，已经全部结束。
这一章，我希望能将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悲剧感推向顶点。江夜寻的最后一击，看似是对林澈的宣判，实则是对他自己过去三年所有伪装的彻底剥离。他用最伤人的话，刺向那个他最想念的人，这种矛盾与扭曲，正是他“疯批”属性的核心。当他说出“废物”时，他骂的又何尝不是那个无力改变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坠落的自己？
而林澈的崩溃，是必然。身体的伤痛，精神的折磨，以及来自最信任之人的最终一击，共同构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冲入雨夜，既是逃离，也是一种自我放逐的开始。
最后的结局，我希望留下一丝悬念和钩子。江夜寻那一拳，那一滴泪，是他“追妻火葬场”的奠基礼。风暴已经掀起，他该如何面对？而消失在雨夜里的林澈，又将何去何从？
这五章，我们一起见证了神明的陨落、废墟中的挣扎、宿命的重逢、残忍的试探与最终的爆发。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故事的齿轮已经开始疯狂转动，接下来的剧情，将会围绕着这场风暴，以及主角们如何在这场风暴中挣扎、沉沦与救赎而展开。
敬请期待后续的发展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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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废物，不配玩这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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