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又是雨。
冰冷的、黏腻的、带着铁锈味的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泡烂、溶穿。
林澈冲出网吧的那一刻,就像一尾濒死的鱼,从浑浊的鱼缸里,一头扎进了更深、更冷的海。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拼命地向前跑。
他想逃。
逃离那个ID,逃离那句话,逃离背后那些窥探的、议论的、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风灌进他湿透的卫衣里,像无数把细碎的冰刀,刮擦着他的皮肤。
可他感觉不到冷。
他只觉得,好吵。
整个世界,都好吵。
那句“废物,不配玩这个游戏”,像一道魔咒,在他耳边无限循环地回响。
它与三年前,那些同样冰冷的、宣判他死亡的话语,重叠、交织,汇成一片巨大的、足以将人吞噬的噪音之海。
他跑进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没有名字的小巷。
城中村的夜晚,是光的废墟。
昏黄的路灯,被浓密的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摇晃的光斑,像一双双窥探的、怪异的眼睛。
终于,他再也跑不动了。
体力耗尽,他扶着一面布满青苔的、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最终蜷缩在了小巷最深处的阴影里。
这里是垃圾桶和废弃纸箱的领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食物腐烂的、潮湿的酸味。
可林澈已经闻不到了。
他的感官,正在被另一种更剧烈的痛苦所占据。
痛。
从他的右手手腕开始,一阵神经性的、撕裂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脆弱的神经束上啃噬、撕咬,然后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攀爬,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PTSD。
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留在他身体里,永远也无法痊愈的后遗症。
那场车祸,撞断的不仅仅是他的手骨,更是他身为“Crescent”的所有骄傲与未来。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的景象,在剧痛中扭曲、变形。
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与三年前那个血腥的雨夜,渐渐重合。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辆失控的卡车,刺眼的车灯,刺耳的刹车声,以及……自己那只被车轮碾过、血肉模糊的右手。
他倒在血泊里,雨水混着血水,将他的世界染成一片猩红。
他看到江夜寻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缓缓地,走到他面前。
雨被隔绝在外。
伞下的那片小天地里,只有江夜寻那张俊美得近乎悲悯的脸。
他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温柔地,将那块已经被鲜血浸透的、他亲手为林澈贴上的膏药,一点点地,从他破碎的手腕上撕了下来。
然后,他用他听过最温柔、也最残忍的声音,轻声说:
“阿澈,别再碰这个游戏了。”
“现在你的,已经不配了。”
……
“不……”
“不是的……”
一声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呓语,从林澈苍白的唇间溢出。
他蜷缩得更紧了,像一个被遗弃的、受伤的小兽,在用这种方式,进行着徒劳的自我保护。
高烧,随之而来。
冷与热,在他的身体里交战。
一会儿像是置身于冰窖,一会儿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
他在现实与回忆的夹缝中,反复地挣扎、沉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个世纪。
当那阵最尖锐的疼痛终于稍稍退去,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交医药费。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将他即将沉入深渊的意识,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像一个孤魂野鬼,朝着自己租住的那个小小的、名为“家”的坟墓,挪了回去。
那是一个位于城中村握手楼里,被分割出来的、只有七八平米的隔断间。
没有窗户,终年不见阳光。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股散不去的、潮湿的霉味。
他摸出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
他几乎是摔了进去,然后反手将门锁上,彻底隔绝了门外那个风雨交加的世界。
他倒在床上,那张窄小的、床垫已经塌陷的单人床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然后,屏幕彻底黑了下去。
进水了。
他彻底地、与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这是他人生最黑暗、最孤立无援的时刻。
房间里,没有开灯。
唯一的光源,是门缝底下透进来的、走廊里那盏彻夜不熄的、昏黄的声控灯。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能看到房间里简陋的陈设。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塞满了衣物的行李箱。
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凝成一团的白粥。
白粥旁边,压着一叠纸。
最上面那张,是医院的催缴通知单。
单子下面,是一张被摩挲得边角都已起毛的、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揽着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在阳光下的公园里,笑得灿烂夺目。
那少年,有一双像盛满了星辰的、明亮清澈的眼睛。
与床上那个蜷缩在黑暗里、被痛苦吞噬的青年,判若两人。
“妈妈……”
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几不可闻的呢喃,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那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牵挂。
是他在这片无边的苦海里,唯一不能沉没的理由。
……
第二天,林澈是被一阵剧烈的、不耐烦的敲门声惊醒的。
“咚!咚!咚!”
“林澈!在不在里面?交房租了!”
是房东。
林澈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宿醉般地头痛欲裂。
他退烧了,但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玻璃碴。
他扶着墙,走到门边,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在……”
“赶紧的!今天再不交,就给我卷铺盖滚蛋!”房东在门外没好气地吼道。
林澈拉开门,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房东是个体型肥胖的中年女人,此刻正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林澈从口袋里,摸出所有皱巴巴的、甚至还带着潮气的零钱,递了过去。
“张姨,我……”
“不够!”房东一把将钱夺过去,数都没数,“还差三百!我告诉你,别跟我来这套,我这儿可不是慈善机构!”
林澈的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房东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皱的名片,扔给了他。
“喏,这个给你。”她的语气依旧不善,“前两天,有个男的,天天跑来这里找你,说是你什么‘老朋友’。我看他穿得人模狗样的,也不像坏人。他说找不到你,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还说什么……你要是还想打什么‘职业’,就去这个地址找他。”
房东撇了撇嘴,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就你这样?还打职业?别做梦了,赶紧找个正经班上吧。”
说完,她扭着肥硕的身体,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澈没有理会她的嘲讽。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躺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张名片。
名片被水泡过,字迹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依然能勉强辨认出上面的信息。
一个名字:肖虎。
一个地址:XX市郊区,星火工业园,7号仓库。
以及,一个用潦草的、充满力量的笔迹写下的、看起来有些可笑的战队名——
Stardust。
星尘。
林澈看着这两个字,失神了很久。
星尘……
他曾经,也是一颗星星。
一颗被誉为“新月”,被无数人仰望、追逐的星星。
可如今,他只是一粒被遗弃在雨夜里,卑微到看不见的……余烬。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就想将这张荒唐的名片扔掉。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医院那张鲜红的催缴单,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根名为“妈妈”的、维系着他所有理智的弦,被再次拨动。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也许……
也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攥紧了那张潮湿的名片,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从悬崖上垂下的、脆弱的稻草。
这一章,我希望能将林澈的“惨”推向一个极致。
雨夜、PTSD、高烧、绝境……我将所有能代表“破碎感”的元素都集中在了这里。目的不是为了单纯的“虐”,而是为了让大家更深刻地理解他此刻的状态——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再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三年前的背叛,是精神上的死刑;三年后的重逢,则是将这道旧伤疤重新撕裂,撒上盐。
在这样的绝境中,那张“Stardust”的名片,就显得尤为重要。它不是什么金手指,更像是一根同样脆弱的、在风雨中飘摇的稻草。但对于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来说,一根稻草,就是全世界。
“星尘”这个名字,也充满了隐喻。当“新月”坠落,化为“余烬”之后,他是否还能以“星尘”的方式,重新燃起微光?
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章节,为林澈的“事业线”拉开了序幕。他将带着所有的伤痛与不堪,踏上一条全新的、未知的道路。而这条路的前方,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感谢阅读。从下一章开始,故事的节奏会逐渐加快,新的角色,新的冲突,即将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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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雨夜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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