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灯焰在油盏中艰难地跳跃着,将三人惊恐不安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窗外,影鬼们不甘的嘶鸣和摩擦声如同潮水般层层涌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所处的绝境。林幼娘蜷缩在角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神涣散,仿佛已预见了注定熄灭的结局。
“记忆换灯油…”秦陌咀嚼着这句话,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林幼娘身上,“婆婆,镇中心的祠堂在哪儿?那个‘掌灯人’,究竟是谁?”
“祠…祠堂…”林幼娘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哆嗦,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地面,“去不得…那是禁地…掌灯人…他…他不是…”极度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靠近祠堂的…都成了灯油…再也…回不来了…”
云澈单膝跪地,平视着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婆婆,灯油将尽,我们别无选择。告诉我们方向,或许我们能找到一线生机,结束这场无休止的献祭。”
或许是云澈眼中那份不同于镇民麻木的坚定,或许是那摇曳欲灭的灯火带来的最终绝望,林幼娘挣扎了许久,终于颤抖地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东…一直往东…看到…看到挂满黑灯笼的…最高的屋子…就是李家祠堂…掌灯人…他守在…灯塔里…灯塔…”
话音未落,那盏油灯的火苗猛地向下一挫,几乎熄灭,光线瞬间黯淡到极致!
“走!”秦陌低喝一声,不再犹豫,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嘶嗷——!”门外蓄势待发的影鬼群发出尖锐的啸叫,如同黑色的狂潮般汹涌扑来!
云澈迅速将手中那截特制蜡烛凑近将熄的油灯引燃!嗡!蜡烛稳定而明亮的光芒骤然扩开,仿佛带着某种神圣的灼热感,将最前方的影鬼灼烧得发出痛苦尖啸,猛地向后溃散!
两人如同两道离弦之箭,冲入无边的黑暗长廊。蜡烛的光芒是他们唯一的护盾,在粘稠的恶意中开辟出狭小的安全路径。两侧的建筑在绝对黑暗中扭曲成怪诞的形状,仿佛有更多、更庞大的阴影在其中蠕动,被活人的气息惊扰。
终于,在长街尽头,一座巍峨、阴森、压迫感十足的古宅轮廓穿透黑暗,浮现出来。
李氏宗祠。
它比镇上任建筑何都要高大、古旧,飞檐陡峭,如同蛰伏的巨兽。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其屋檐之下,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悬挂着无数盏纯黑色的灯笼。这些黑灯笼在烛光映照下不反一丝光亮,反而像是吸收了周围所有的光,如同无数只空洞而死寂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
朱红色的祠堂大门并未紧闭,露着一条缝,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又或是无数“灯引”曾从此门被拖入其中。门楣上,“李氏宗祠”的匾额漆皮剥落,显得破败而阴森。
秦陌与云澈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一左一右,用力推开了沉重的祠堂大门。
“吱——嘎——”
冗长、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惊心。
门内,是一个无比空旷、深邃的大殿。高耸的穹顶隐没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无数黑沉沉的牌位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黑色墓碑森林,矗立在巨大的神龛之上,散发出冰冷、沉重的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陈年香火与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更深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层面的腐朽气息,令人呼吸不畅。
大殿中央的供桌上,没有供奉寻常的祭品,而是赫然摆放着一本巨大、厚重、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古书,以及几卷散落开来的、颜色暗沉的竹简。
秦陌快步上前,拂去古籍封面上的积尘,露出下面模糊却仍可辨认的字迹——《长灯李氏族谱·附祀录》。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这本承载着小镇罪恶根源的册子。云澈手持蜡烛,在一旁提供照明,冰冷的目光扫过泛黄的书页。
族谱前半部分尚且正常,记录着李氏一族的迁徙、繁衍、婚嫁丧葬。然而翻到中间某一页,字迹陡然一变!变得急促、潦草,甚至透着一股狂热的宗教癫狂!
【…天降大疫,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户户缟素,宛如鬼域临世…】
【…族长李长息公,悲天悯人,不忍血脉断绝,于祖祠之内闭关七日,泣血祷告,终得…‘灯神’感召…】
【…神谕:欲净此厄,需立‘镇魂灯塔’,以魂为油,以念为芯,点燃长明之火,方可驱散瘟瘴,护佑一方安宁…】
【…全镇公议,甘愿签《长灯契》,献祭魂灵,永镇此地,换子孙后代永享太平…】
【…契成,灯塔立,光耀四方,疫病顿消,万物复苏,小镇得以存续…然…】
记录在这里戛然而止,书页上甚至留下了几道模糊不清、疑似干涸血泪的污渍。
再往后翻,字迹彻底变了。变得冰冷、刻板、毫无情感,仿佛由非人之手书写。
【…灯塔之光,需以魂灵之力维系,然镇民之魂已与灯契绑定,不可再动。】
【…故设‘长灯献祭’之仪,引外乡迷途之魂为‘灯引’,补灯油之耗,固长明之基。此乃不得已之法,为保大局之永续。】
【…灯引之遗骸,皆封于祠下净室,免扰先人清净,亦免生者惊惧。】
【…掌灯人一职,由李氏嫡脉世代承负,司掌灯塔,维系契约,此乃无上荣光,亦是无尽之责。】
“好一个‘无上荣光’!好一个‘不得已之法’!”秦陌看得额角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供桌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用全镇人的灵魂换来苟延残喘,再用无数外来者的命去填这个无底洞!这李长息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恶魔!”
云澈的脸色也冰寒如霜,他的目光越过供桌,投向其后方的阴影。那里,一扇低矮、厚重的、被儿臂粗铁链锁住的暗门,如同一个沉默的诅咒,嵌在墙壁上。锁头早已锈蚀得不成样子。
秦陌拔出匕首,刃身上闪过一抹寒光,他运力于臂,猛地向那锈锁斩去!
锵!锵!锵!
几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后,锁链应声而落。
两人合力,缓缓拉开了那扇沉甸甸的暗门。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百年尘土、骨质腐朽、以及绝望凝固而成的恶臭——如同积郁已久的毒气,猛地从门后的黑暗中喷涌而出!
即使有所准备,两人也被呛得连连后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暗门后,是向下延伸的、深不见底的粗糙石阶。
屏住呼吸,紧握手中光芒似乎也因这浓重怨念而微微摇曳的蜡烛,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石阶漫长而潮湿,墙壁摸上去滑腻冰冷。
当终于踏足地下室平坦的地面时,即使是以秦陌和云澈的心志坚韧,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心神剧颤,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哪里是什么“净室”?!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隐藏在地下的尸骸坑!
目光所及,尽是累累白骨!一具具、一堆堆人类的尸骸,被极其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堆叠在角落,塞满视野!这些尸骨形态各异,大多保持着临死前痛苦挣扎、扭曲蜷缩的姿势,有些骨骼上甚至能看到清晰的利器劈砍或是巨大力量造成的断裂伤!
他们的衣物早已腐烂不堪,但从那些残存的碎片——粗布麻衣、锦缎丝绸、近代的西装布料、甚至还有和他们身上类似的作战服纤维——可以看出,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却共享了同样悲惨的命运。
而四周的墙壁,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墙上钉满了粗糙的木桩,每一个木桩上都挂满了东西:破烂不堪的行囊、锈蚀变形的水壶、断裂的兵器、封面模糊的日记本、干瘪的皮袋、孩童的玩具…以及,数量最多的,各种各样、早已破损熄灭、样式千奇百怪的灯笼残骸!
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一个无声的墓碑,凝固着主人最后的恐惧、绝望与不甘。它们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投映出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有无数冤魂附着其上,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控诉着这座小镇持续了百年的、令人发指的罪恶。
这里就是“灯引”的最终归宿。一个被精心掩盖的屠宰场,一个建立在无数无辜者尸骨之上的“繁荣”假象的真相基石!
秦陌弯下腰,从一具较小的骸骨旁,捡起一个锈蚀严重的铁皮小青蛙,它的发条早已锈死,仿佛连同小主人的欢笑一起被永远凝固在了某个恐怖的时刻。
云澈沉默地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个崭新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粉色兔子玩偶,玩偶的一只眼睛掉了,肚子上沾着大片早已变成黑褐色的污渍。玩偶下方,放着一本小小的、印着幼稚花朵的日记本。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日记本。前面的字迹稚嫩而快乐,画着太阳和小花。翻到最后一页,铅笔字变得歪歪扭扭,充满了不安:
“X月X日,阴。和爸爸妈妈出来野营,迷路了,看到一个好漂亮亮的小镇,好多灯笼呀!爸爸说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明天再找路。镇上的伯伯阿姨笑得好奇怪,我有点害怕…妈妈说没事的…希望明天快点来…”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冰冷的愤怒与巨大的悲悯在两人胸中翻涌、碰撞。
“所以,所谓的风调雨顺,灯火长明,是用无数无辜者的血泪和魂灵堆砌起来的。”云澈的声音冷得像是能冻结这地下室里所有的罪恶,“那个李长息,根本不是悲天悯人的英雄,他是个将全镇拖入地狱,并不断拉人陪葬的恶魔!”
“而现在的掌灯人,就是继承了这份罪恶的刽子手。”秦陌接口道,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低沉沙哑。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射向地下室更深处的黑暗,“那座吞噬生命的镇魂灯塔…一定就在前面。”
真相已血淋淋地剖开,摆在眼前。
长灯镇,从根子上就是一个巨大的、运转了百年的灵魂屠宰场。所谓的祭灯之夜,就是一场针对“灯引”的公开处刑与掠夺仪式。
他们现在的目标,不再仅仅是自救。
更是要终结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悲剧。
蜡烛的光芒稳定地燃烧着,映照着满室的尸骸与遗物,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无声地祈求着最终的解脱与安宁。
前路唯有向前,找到那座罪恶的灯塔,面对那个神秘的掌灯人。
而他们手中的蜡烛,还能在这无尽的黑暗与罪恶中,燃烧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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