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姑娘,这倒是个耳熟的称谓。
金春阁与萧玮舟初见,郁安曾在二楼喧闹的人群里听见过“明珠”二字,也亲自在栏杆处瞥见过对方的舞姿。
只不过他突然坠楼引走了大多人的注意,似乎抢走了明珠姑娘谢幕时应有的热闹。
在心底默默道了句抱歉,郁安不去看管事者是怎么好声好气和明珠说话,继续四下打量着这栋花楼。
台上的琵琶女弹唱结束,起身对着台下的观众们福了福身,然后卑怯地退下了。
听众们悠闲地磕着葵籽,在歌姬们中场休息的间隙三三两两自由的谈笑着。
这氛围不像是勾栏花楼,倒像是普普通通的歌舞瓦舍。
不同在于,表演者个个都貌美如花,宛如一盏盏虚幻空洞的纸灯。
不过来自金春阁的明珠姑娘却很鲜活,饶是面纱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柳叶眼光滑流转,柔秀中带着点英气。
只是对方不知为何会成了萧玮舟的人,她于金春登台献舞,萧玮舟恰好着急离去,二者一联想就没什么好疑惑的了。
萧玮舟用了点手段把人请来了自家,也不知是出于生意考虑,还是出于美色。
没错,美色。
这短暂的会面里,透过那轻薄的白纱,郁安已经推测出明珠有着一副毫不输给郁宁的长相。
萧玮舟这种人又怎么会放过?
管事的中年男子很快回来,而明珠则转身上楼。
洁白的裙角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阵清淡的花香。
“想来这位客官对歌舞更感兴趣些。”
见少年的目光在明珠身上停留过,管事者继续笑着说:“方才那位是一舞动京城的明珠姑娘,晚些时候会有一场夜演。您若是感兴趣,我给您备个视野好的雅间?要知道,明珠姑娘的舞曲可遇不可求,谢幕时还有机会一睹其芳容……”
郁安道:“求之不得。”
这趟眠柳楼之行,虽然没找出萧玮舟的具体勾当,但也算收获颇多。
郁安在雅间里等到日暮上灯,装模作样地欣赏完明珠的舞蹈之后,发现房里作陪的乐姬自觉已经完成任务掩门离开了。
楼上楼下的男子们喧闹起来,想来是谢幕时明珠不再掩面的缘故。
郁安没怎么在意楼下沸腾的人群,甚至没刻意去看明珠的脸,只是转身进了室内,很快就离开了眠柳楼。
这里给他的感觉太过不同,让人越来越好奇萧玮舟精心策划这一切到底意欲何为。
对方绝不是有闲心经营文雅场所的人,且在江南已有万贯家财,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上京?
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为了和上京名流搭线?还是为了游乐?亦或是为了……藏匿什么?
喜欢游山玩水之人不会喜欢在上京宦官名流中处处受限,所以前两种可能性不大。
至于后两种,还有待推敲。
独身出来的好处之一,就是街上闲逛也没人会阻拦。郁安没有闲逛的心思,可在路过一间点着灯的杂货铺时却停住了脚步。
进店出店,用了快一炷香时间。
手里多了个包装齐全的木盒,他重新走上回府的路。
回了自己的住处,郁安将木盒放在桌上,然后推开窗户。
嗅着晚间微风和空气里的淡淡冷香,他弯起唇角问道:“秋烺哥哥觉得那间花楼如何?”
问完这句,郁安就不再言语,望向远方的山间月色。
像是根本没把自己提出的问题放在心上。
但在一分钟的静谧后,有道低沉嘶哑的声音从暗处传出:“不雅不俗。”
郁安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望向声音的来源,“很中肯。”
他偏了偏头,又笑了:“那管事的看我的眼光很平淡,像是见多了无理取闹的纨绔似的。想来也是,那么多漂亮姑娘,又怎么会不吸引一些采花的呢?”
秋烺没理会他这几句感慨。
郁安并不感觉挫败,反而很高兴似的,又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么秋烺哥哥也看了明珠姑娘跳舞喽?她是不是和我阿姊一样好看?”
这话问得很多余,毕竟他自己都没怎么太关注明珠,不说脸,连舞姿都没怎么细看。
但郁安还是这样问了,存着点微不可查的幼稚试探。
无论秋烺怎么回答,他都有话反驳。
所以半晌也没等到秋烺的回应后,郁安便自觉换了个话题:“好啦,不说这个了。秋烺哥哥,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又是一阵静默,窗前古树的枝叶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戴着护腕的小臂挑开了一节枝条,露出那双灿若寒星的眼眸。
一片月光穿过分明的树枝,洒在树中人劲瘦刚健的身躯上,将对方衬成了一只树枝高挂的暗夜孤鹰。
郁安和这只孤鹰对视半晌,没忍住又轻声笑起来。
他从不知道,对方在这些日夜里都是这样孤零零蹲在树上。
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秋烺眼中流露出困惑,像是不明白窗边少年的笑点。
郁安很快止住了笑,冲古树上的黑衣影卫招手道:“秋烺哥哥快进来。”
屋内摇晃的灯火和屋外清冷的月色以这道小窗分界。
郁安站在暖光里,看向秋烺时眼睛里闪着银河般细碎的光。
秋烺心尖微微一动,便抛开树枝,在少年让出一个身位后就灵活地跳进了屋内。
靴子踩到木质地板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带着鹰一样的机敏慎重。
郁安留意到这个细节,也明白对方时刻的小心顾虑,知道要进入对方的心房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他仰起头,展露出无害的笑颜:“快来,我给你买了东西。”
说完,他便兴冲冲地把秋烺往屋内领。
很少见到郁安这样开心,秋烺没有摆出冷脸拂掉他的好意,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对方来到紫檀桌边。
上面躺着一方手帕大小的木盒。
郁安将木盒捧起,回身递到秋烺面前。
他抬起那双闪烁着的漂亮眼眸,小声道:“希望秋烺哥哥能喜欢。”
秋烺沉默,没接盒子,只是淡淡地和郁安对视。
久久等不到他表态,郁安的表情有些忐忑:“不看看是什么吗?”
秋烺还是没接盒子,目光扫过少年捧着盒子的泛白指尖,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
郁安以为他在看盒子,便把朱色木盒往前面推了推,“看看吧。”
末了,他放轻呼吸,又在秋烺的注视下抿了抿唇,说道:“看看吧,秋烺哥哥。”
这声哥哥语气放得很低很柔,像风吹就散的流沙,又像是软绵衣料里的藏针。
不足以伤人,但够给人留下一道又疼又痒的记忆。
秋烺终究还是接过盒子,在郁安略显紧张的注视下打开锁扣,揭开了木盖。
一个做工精良的银制面具躺在红色丝绸的内衬里,在跳动烛光里闪着无双利刃一般的冷光。
“那间杂货铺里的面具不多,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郁安将手背到身后,想象着秋烺半垂着的眼睛里是何情绪,“没有多特别,我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好像本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停了几秒,他弯起眼睛,又开口道:“路过杂货铺只是碰巧,而我也只是恰好想到了秋烺哥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才进去逛的。没想到真的有收获,真是上天眷顾。”
秋烺将端详面具的目光上抬,落在了郁安脸上,没有温度,也看不出情绪。
郁安没被唬住,说道:“我说过,我要负责的嘛。今天没找到合适的,我就继续找,总会有机会找到适合秋烺哥哥的面具。一次就找到,其实不是上天眷顾我,是上天眷顾着你。”
面罩后的薄唇扯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秋烺哑着嗓音反问道:“是吗?”
“是。”
郁安点点头,认真道:“正因为上天舍不得让秋烺哥哥久等,才会将它这么快送到我手中。”
秋烺不言语。
郁安默了几秒,忽然问:“秋烺哥哥不喜欢这个面具吗?”
其实谈不上喜欢与否,秋烺的注意力还停在“上天眷顾”那个话题没移开。
几乎是话题一出口,他的思绪就被牵扯回蛛网密布的污浊旧事里。
上天眷顾?
若是老天真的垂青,他怎会被父母遗弃自幼在刀光剑影里求生?
恶语相向无可辩白,受人欺凌无人在意,无论奋起多少次都会被无情踩回泥里,他走到如今,是靠自己手中利剑辟出的生路。
世道危机四伏,你死我亡,所谓的上苍,从来都是冷观旁观。
而现在,在这一方小小的雅楼里,这个坐拥几世荣勋的太尉家的公子,对他说上天是眷顾他的。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但那双眼睛实在干净,没见过一点浊淖,像是一汪清泉。
太尉公子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只因为没得到自己的回应,就流露出几近悲伤的情态来。
不喜欢他的礼物吗?
秋烺无心思考答案,甚至想冷下心说出那句“我不喜欢”,想刺激这位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露出更多难过的表情。
或者,对方与他接触从来都是出于玩心,如同曾经和那个萧玮舟相见的时候一样,拿出精湛的演技把所有人蒙骗于鼓掌之中。
思考这些的时候,秋烺眸光冷冽如冰,落在郁安身上时又水一般的融开。
最终,在郁安越来越无措的眼神里,秋烺喉结一滚,发出沙哑沉重的声音——
“没有不喜欢。”
秋烺(恶狠狠):我要让他更难过!
郁安:秋烺哥哥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秋烺(面无表情地飞快倒戈):没有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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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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