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烺最终没如郁安所说唤出他名姓。
郁安其实理解,因为这个时代直呼其名似乎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他让秋烺叫“公子”不过是出于逗乐的心思,而互叫名字却代表着别样的含义。
不光是相熟的标志,也传达着重视。
但秋烺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尉公子将不合礼数的要求说得直白又坦荡,莫名执拗又莫名真诚。
心尖发软,像是拂过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又下了一场无声细雨。
秋烺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克制地直起身,没唤出郁安的名字,也没再叫他公子,只是又行了个礼,便几步撤离跳出了窗。
留下郁安站在温暖的灯火里,对着屋外晃动的古树枝条笑个不停。
端午佳节期间,上京管制松懈些许,白天黑夜都热闹非凡。
郁安得知郁宁简装出府的时候,正靠在窗边和树上的秋烺一起看月亮。
打发完院卫,赏月心思也就全无,郁安几下套上外衫,将衣服里的长发掀出衣领的同时,转头望向窗外。
“秋烺哥哥,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放心阿姊。”
这话无疑问得多余,影卫的职责便是时刻待在主人身侧,不用郁安多说,秋烺也会沉默着跟随他。
可话既出口,背倚树干的秋烺只能出声应答:“是。”
郁安得到许诺,眼中短暂带了点笑意,想起郁宁的事后又很快冷寂。
他收拾好自己便立即抄近路出府,依着下人对小姐行踪的指向,一路步履匆匆,终于在进入市口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郁宁出府的理由是与尚书千金有约,因为正值十五在办灯会,这个理由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虽说郁宁出府时间稍晚,但她端庄持重、心地良善的小姐形象实在深入人心。
下人们没有任何异议就放她离开,甚至答应对方不去惊扰已经就寝的太尉夫妻。
于是郁宁靠着口中莫须有的约定,顺利出了太尉府,走上了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大街。
大大小小的精巧灯笼挂了满街。
郁安视线穿过晃人眼睛的盏盏灯光,依稀看见郁宁穿着一身少见的绯色衣裙,头上罩着幕篱,每到拐弯处就和路边商贩短暂交流一下。
根据那些小贩对着某个方向指点的反应,郁安推断出郁宁是在问路。
看见郁宁后,郁安也不急着走近,只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对方走走停停。
街上的花灯越来越多了,周遭是小贩叫卖声和行人欢笑声,每张笑脸在暖色的火光里都显得格外亲切。
郁安坠在郁宁身后,从行人稀疏到人群擦肩,目光始终定在自家姐姐细瘦的背影上。
一直到了城边浅河,人群还喧哗着。
清澈的河水上架着一道小桥,连接着热闹卖市和寻乐场地。
桥上人来人往,提着花灯的姑娘和高大威武的汉子兼有。
才过拐弯,就有大批人群汇入汹涌的人潮。
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郁安原还留有和路人擦肩的空隙,此番被涌入的人们一挤,自然分毫间隙也没了。
他朝着边上让了让身,被路过的八尺汉子无意撞了一下,还没长开的消瘦身体一时不稳,险些栽进荡着灯船的河里。
一只有力的臂膀拽住少年的细腕,稍稍一带,就将倒向河水的人拉到自己身侧。
郁安被拉回来的时候,顺势撞进了带着淡香的黑色怀抱里。
不必抬头,他已经乖乖喊出一声“秋烺哥哥”。
那横冲直撞的汉子被相会的娘子揪了下耳朵,认命地转过身冲二人道歉:“小公子,对不住、对不住了啊!”
郁安在秋烺的怀里露出头看他,态度随和道:“无事。”
汉子挠挠脑袋,尴尬地笑了一笑,被自家娘子挽住手弯往家走,口中还念念叨叨的。
郁安模糊听见“怪人”、“断袖”、“胆大”等几个词汇,不用组装成句也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但他全当没听见,抬起眼睛只能看见秋烺冰冷的银面。
一句“秋烺哥哥好会照顾人”之类的甜言蜜语就要漫到嘴边,郁安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撑着秋烺的肩膀踮起脚尖看向秋烺身后。
人来人往中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
因为少年骤然的靠近,秋烺呼吸一滞,就要将人推开,却听对方用沉了几度的声音喃喃:“我阿姊呢……”
对弟弟那边的兵荒马乱一无所知,郁宁顺着拥挤的人潮过了桥,踏上了独属于花街柳巷的街道。
满街的脂粉香气,郁安躲开了几个跌跌撞撞的醉鬼,绕了几个弯,终于进了一家装潢高雅甚至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楼栋。
门口是烫金的“眠柳楼”牌匾。
楼中客人也多,郁宁一进去,就看见了高台上软语唱曲的美貌姑娘。
她没多看,有位中年管事迎上来道:“姑娘可是有事?”
来往皆是男客,突然进了个袅娜的姑娘,自然吸引了一众关注。
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里,郁宁温声道:“劳烦,我找萧郎君。”
声音掷地,如月光倾洒,没有直言姓名,但已足够形成暗示。
管事会意,多打量了一下这个蒙着幕篱的女子,笑得别有深意。
“郎君今日恰在楼中理事,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领着您去厢房内稍作等候。待官人处理完琐事,便会来见您。”
郁宁应了好。
管事脸上笑意更深,眯起的眼睛闪过一抹轻视,但眨眼睛间又只剩真诚。
郁宁看出眼前人的表里不一,白纱内的唇角轻抿,却没出声驳斥对方。
放下矜持私会男子,本就不是件好听的事。
她自觉难堪,只好强打着精神跟上管事在前引路的步伐。
与几个妆容精美的歌姬错身而过,一路到了二楼的厢房,郁宁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点来自那些女子的花香。
她嗅着混杂的花香,被中年管事安置在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告知过名字后被示意稍作等待。
外面的柔腔透过不厚的墙壁传入室内,郁宁没心思细听,幕篱都没摘又推门而出,视线将将捕捉到那管事拐弯处的衣角。
凭着直觉,她跟上了管事的步伐,遥遥听着对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楼上去。
郁宁跟着他上了相对空旷的三楼。
楼道里不再有行来行去的美娇娘,甚至听得清绣鞋踩在木板上的细微声响。
幕篱白纱飘动,郁宁摘下它放在地上,借以减轻负担。
没了阻碍,她脚步放得更轻,在每一次中年管事回首之前,先一步侧身躲到柱后。
朱红木柱将绯色衣裙挡了个彻底,管事并非习武之人,捕捉跟踪者的水平与常人别无二致,自然没察觉到一点异常。
于是郁宁默不作声地跟着管事,直到对方走到走廊尽头,敲击两下就推开一扇了雕刻精细的门扉,众多女子的欢笑声瞬间涌入寂静的廊道。
管事闪身而入,门扉一合就为长廊隔绝了笑音。
郁宁放缓步子地走到那扇门边,透过雕花缝隙的麻纸,依稀瞧见室内的光景。
只见中年管事立在屏风前,对着里面的人拱手道:“少爷。”
无人理睬,只有一个含着笑意的娇俏女音透过屏风传出来:“李管事今日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不知此时官人不会见你么?”
“正是,”另一个清冷的女音也混了进来,“官人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倒会来搅兴致。”
娇俏些的女音道:“姐姐怎么又是一副夫子的说教腔调了?莫不是来了这么久还没改过来?官人可不喜欢。”
几个女声同时嘻嘻地笑起来。
李管事用袖子不停在脸上擦拭,似乎已经汗如雨下。
正进退两难时,有道散漫低哑的声音在一众女子的嬉笑声里解救了他。
“何事?”
那道声音从房中模糊传出,落在郁宁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开。
从未听过玮郎用如此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话,她心中莫名恐慌,玉手下意识搭在了雕花木门上。
而屋里的李管事已经向萧玮舟说明了来意:“有个姑娘来此寻您。”
“哦?”还是一开始的娇俏女音先接话,“哎呀呀,官人又给咱们添一个妹妹?”
“芙儿,不得无礼。”萧玮舟声音带笑地斥了一声。
屏风后一阵低闹。
萧玮舟声音重新传出来的时候又哑了几分,“什么姑娘?”
李管事道:“是位穿着红裙不喜多言的姑娘。”
没一点属于郁宁的特征,萧玮舟放下心来,又傲慢道:“我倒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清冷的女声接道:“官人日理万机,忘记不要紧的人也在情理之中。那女子莫不是来占咱们便宜的?”
萧玮舟道:“那她是如何得知我是此处的主人?”
“谁知道呢?这种人真是惹人生厌!”娇俏女音道。
你来我往了一个来回,萧玮舟也生出了几分兴致:“那姑娘说了什么?可曾说自己姓甚名谁?”
李管事的冷汗慢慢止住,思索道:“别的倒是没说,我问过那女子的名字。她说……她说她叫郁宁。”
萧玮舟(危)
下章阿姊的官配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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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月照沟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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