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郁宁的住处出来,郁安顺着羊肠小道往前院走。
气运之女因萧玮舟的事生出心结也在情理之中。
她饱受教导却违背礼义私会男子,如今背上世人骂名,心里必定不好受。
郁安在与女子沟通这方面并不擅长,只知晓如何讨人欢心,却不明白如何叫人宽心。
郁宁一事,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想通。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郁安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应付。
他畅通无阻领着几个小厮去到一馆规模盛大的茶楼,一踏进门就碰上台上说书人唾沫横飞地编造着太尉千金的风流事。
郁安往台边一站,对着台上人懒懒一笑:“张书生又开始了啊?今日要怎么编排我家?”
楼上楼下的听客闻声看来,果不其然瞧见郁家这小祖宗张扬肆意的脸。
喝茶的听书的各自转回脸不去看他闹,齐齐生出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
将将把故事说了个开头就被抓个现行,台上的张书生一噎,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郁小公子今日怎么有闲心来饮茶?”
“喝茶倒是次要,”郁安掀起眼皮看着他,皮笑肉不笑,“主要是想来看看书生你口若悬河的精彩讲演啊!”
对上面前这位惹不起的主,张书生干笑:“郁小公子折煞小生。”
“诶,我也是实话实说,毕竟实在是佩服张书生你。能将莫须有的事如此绘声绘色为大家演出来,就跟事件发生时本人亲临似的,这种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呀!”
“……”
郁安笑吟吟道:“我生性愚笨,自知也学不会书生你的本事,唯有日日来此,多多瞻仰书生你。”
当着一楼人被嘲讽得面红耳赤,张书生额角终于不住冒出冷汗,“郁公子说笑了,小生、小生……”
见他讷讷说不出话,郁安也就不等他,向茶楼小二招手示意,由对方领着自己和小厮们上楼。
刚踏上一节楼梯,郁安又笑着回过头来:“啊,书生你继续,不必在意我。”
张书生战战兢兢地应了好。
但郁安往二楼的听台处一坐,撑着下巴冷冷看来时,那书生还吞吞吐吐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郁宁的事是说不下去了,张书生尴尬半晌,换了个话本故事张口就说起来,流畅至极。
郁安收回目光,端起一盏清茶送入口中。
楼下慢慢恢复了热闹,他不再去瞧,自顾自饮着茶。
自郁宁归家起,京中各大茶楼就开始轮番将她的故事讲演出来,将捏造的□□形象展现人前。
渐渐到了京中百姓都一清二楚的地步。
郁安知道这是萧玮舟的杰作。
无论是按不住的流言,还是压不下的讲演,都是对方想毁了郁宁的表现。
金屋之娇逃离身边,事情完全超出掌控,这个萧姓的富绅之子没有胆子找上门,只敢在背地里使阴招。
摘除自己,将郁宁一道拽入泥中,然后用“事已至此,除我以外谁还愿娶你”这类说辞逼她下嫁就范。
卑鄙至极。
郁安冷笑,不嫌麻烦一一找去各大茶楼,将众多说书人怼得体无完肤,更过分的砸钱闭馆也不是没做过。
但光这样是不够的,无论是用钱还是用权,都无法停下那一波又一波新上台的说书人口中的捏造之词。
于是他便找家最热闹的楼馆一坐,又令人去到其他处茶楼坐阵严待,彻底遏制住这场荒诞可耻的闹剧。
这样做无疑是有成效的。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故事很快不再关于郁宁,更多关注那近来高调现身人前的太尉公子,猜他每日是何打扮,又要去哪里踢馆。
毕竟太尉公子实打实生了一副惹眼的样貌。
郁安不在乎这些人的注意,只要郁宁那边情况稳定。
此刻他喝着茶也如是想着,甚至还生出闲心思索如何再用其他事转移大众精力。
多日饮茶让他看见茶水就毫无兴趣,只当喝水似的不去品味。
一盏茶见底,郁安放下杯子,撑着额头在小案边听着楼下张书生抑扬顿挫地编故事。
半晌,他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自语般问道:“是不是很无聊?”
理所应当的,没得到回答。
郁安直起身子,又问道:“你在吗?”
这已经是直白的呼唤了。
房梁上的秋烺无法,只能跳下来,鸦羽般轻盈地落到地板上。
这是那晚过后,郁安第一次呼唤他。
这些天小公子不叫他,秋烺也不主动现身,只沉默无言地跟在郁安身后,看他笑意融融,看他忧心忡忡,也看他横眉冷对逼问好事者,或是漫不经心戏弄旁人。
郁安明白秋烺不出现的原因。
对方或许因为那天的事还感到别扭,这一点光从渐渐涨到75%的意识收集度就可以预见。
多日未见,秋烺依旧戴着郁安赠予的那张银面,凤眸冷若寒冰,薄唇轻抿,肤色苍白。
郁安看不出他的具体想法,便笑着对他招招手:“秋烺哥哥,快来。”
秋烺站在原地未动,视线垂落在对面人那张微微牵着的水润双唇上,心绪忽的偏回到屋檐下阴影里的一吻中。
唇瓣如羽毛刮过,带着轻浅的呼吸和春日微风的香气。
独属于郁小公子的气息撤离得没有丝毫犹豫,那人站回光亮里又对秋烺若无其事的微笑。
好像只发生过一场无端幻梦。
但秋烺清楚那个吻不是梦,却不知对方这样做的是何意图。
这是比“上天眷顾”还难理解数倍的难题,让他始终思考不出答案。
只余心跳纷乱。
但在这茶楼的一方雅间里,屋外小厮侍卫安守下,郁小公子再次扬起温良纯善的笑颜,轻轻叫他秋烺哥哥。
是和嘲讽说书人时截然不同的态度。
在那双黑曜石般眼眸的注视下,秋烺并不觉得自己受骗,只是一时不知该感慨于公子的演技,还是该先让自己失序的心跳平静下来。
黑衣影卫呆站的时间有些长,而意识收集度又在以每个呼吸0.5%的速度上涨,最终停在80%。
郁安笑得眼睛弯起来,出声提醒他:“秋烺哥哥?”
稍显涣散的凤眸微凝,秋烺从沉思中回神,在少年又一次冲他勾手时,抬步向对方走去。
郁安指了指小案一边的座位,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
秋烺顺着小公子的意思坐下。
郁安取出托盘里的崭新杯子,斟好茶小心推到秋烺身前。
“其余地方空间狭小,秋烺哥哥光明正大坐着听。”
事实上,秋烺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都并未细听楼下说书人口中所言,更多时候是将视线投到郁安白净的脸上。
于是他没回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小公子对那晚的事闭口不提,秋烺也便当做什么也发生过,态度如常同他相处。
看着黑衣影卫喝了茶,郁安好像更开心了一点。
他笑眯眯道:“这家的茶口感尚可,每轮的说书人编排人水平也最高超。”
后半句话不像是夸奖。
秋烺将对方这些日子为郁宁名声一事的奔波看在眼中,始终冷眼旁观不予置评。
但眼下与郁安相对而坐,那张无瑕面容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镇定惬意,却难掩倦怠。
秋烺不知如何回话,只好继续喝着茶。
郁安不介意他的寡言,索性揭过了话茬,歪着脑袋朝楼下看去。
台上的张书生正滔滔不绝说着一出英雄斗歹人的情节,接收到郁安的视线,声音一卡,讲故事的音量低了一度。
郁安勾唇,移开了目光。
张书生紧绷的声线这才放松下去。
郁安转回头,捕捉到秋烺飞快撤离的探寻目光。
少年眼中生出切实的笑意,没向对方探究缘由,只起了个话题道:“你瞧,底下那书生说起话来一环扣一环,但胆子实在小。”
秋烺回忆起郁安揪对方胡子的画面,扯扯嘴角一语不发。
郁安这次却好像误解了他的沉默。
眸光微动,纤密的睫羽一垂,他语气半低道:“秋烺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又任性了?”
秋烺放下茶盏,说出了相见后的第一句话:“未曾。”
“是么?”
郁安垂着眼睫,目光落在自己搭在案沿的手指上,继续缓声道:“若是阿姊知道此事,又要气着训我,念叨非君子所为云云。我怕阿姊动气,却也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
秋烺看着对面的少年剖明心事,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为何?”
郁安回答:“因为我想为阿姊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他慢慢抬起眼睛,清澈透亮的黑眸里凝聚了淡淡水光,宛如暗夜升烟,云遮星辰。
“我知道嚣张跋扈以势欺人是不对的,但我实在不能接受他们随意评判我阿姊。这些人任意编排,凭空捏造,将什么脏水都泼到我阿姊身上……
待我最好的阿姊,理应受到所有夸赞。她教我诗书,也引我执剑,从来都善良纯真,待人温和。可是如今为何背上世人骂名?她什么都没做错,不过是受人蒙骗,是最最无辜者。
那些人对她大加羞辱,究竟意欲为何?既如此,我也不会手软。不为此后悔,因为我不过是想为阿姊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尾音发颤,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