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五十九章

长行进了东院,院子里空无一人,连个洒扫的散差都没有,想来是王爷病中静养,不待见吵闹;长行放缓了脚步,生怕惊扰宁静,四顾不见蛮儿,便在院中石桌旁坐定等候,不知不觉抵着额角假寐了片刻。

一阵风掠过头顶桃花树,树叶风铃似的,哗啦啦响成一片,长行悠悠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打哈欠,嘴巴刚张到一半,忽然被坐在对面的人惊了一跳!心脏突突地跳着,定睛一看,先惊后喜再气:“仇九?!”

又想起来昨夜廊下那个眼熟的身影,可不就是仇九?此人身份成迷,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自码头一别,泥牛入海;乍一相见,长行胸中憋闷,仿佛滚着一口热汤不上不下,眼珠子一转,又道:“你跟谁来的?”往东院的客堂、书房张望,“你主子来见我们王爷吗?”

话音刚落,一个叫红英的小丫鬟送茶来,长行认出她很在蛮儿面前得脸,忙上前去接。红英往后一撤,笑道:“大爷这是干什么,这壶茶是给这位爷的,您要是渴了,自个儿拿去。”

长行道:“我好心好意帮你拿东西,你就是这么揣摩我的?真是驴肝肺。”说着揣手气哼哼墩回石桌前,脸撇向一边,正对上仇九无甚表情的脸,一时很不自在,虎着脸道,“看什么看!”

红英抿嘴偷乐,搁下托盘布茶,共四样饽饽,两碗红枣小米粥,一碟酱菜,一壶茶和两只杯子:“大爷只顾着生气,看来是不饿了,不若把粥赏了我吃,杯子也好看,也赏给我玩吧。”

“好呀,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大爷了,”长行转脸天晴,笑骂道,“是蛮儿姐姐叫你准备的?”

红英道:“可不是,适才蛮儿姐姐叫我给这位爷准备茶果,一出来见您在院子当间儿囫囵睡了,蛮儿姐姐不让打搅,只叫我一齐备了。”

长行也不客气,端起碗吃了两口,又问:“蛮儿现在在哪儿呢?王爷可好些了?”

红英道:“定是还在屋里伺候,我一直在外间,没见着王爷,不知道怎样了,但瞧着蛮儿姐姐的脸色,王爷想是好多了。”

说完福了福身走了。长行终于挪出空儿盘问仇九,眉目一横,问道:“昨晚儿你也在,就在廊下,我看见了,你到底是谁?”

仇九道:“有什么话,你问王爷。”

长行微眯双眼:“王爷知道你的身份?”

仇九抓了块饽饽送进嘴里,不再说话。

长行道:“我会问的。”

相顾无话,倒应了“食不言”一句。不多时,蛮儿终于出来,长行站起询问王爷状况,蛮儿对他爱答不理,抱着换下的衣物径自往洗衣房走,长行蝴蝶见着花似的,绕着她来回转悠:“昨晚儿是我莽撞了,劳驾蛮儿姐姐多宽宽王爷的心,我认骂认罚,只要王爷消气儿。”

蛮儿停住脚步,长行十分有眼色的帮着抱过衣服,一丝兰花幽香袅袅飘进鼻腔,正是王爷房里常年燃的熏香。蛮儿板着脸道:“大爷说笑了,王爷骂谁也舍不得骂您,往后这话儿断不可再说了。”

长行一看蛮儿开了金口,得寸进尺:“王爷好些了?”

蛮儿叹气道:“大爷若是着急,自个儿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问我做什么。”

长行道:“你别说笑,我可真进去了。”

蛮儿站定,打量长行几眼,道:“您这幅尊容进去,不平白让王爷心疼么,要我说,您回房睡上一大天,起了洗澡换身衣裳,干干净净去见王爷,陪着吃个饭说说话,王爷心病一准儿就好了,心病一好,身病还怕不好?”

长行总算安下心来,抱着衣服大大鞠了个躬,不伦不类十分滑稽:“多谢蛮儿姐姐指教,长行就按您说的办!”

蛮儿掩口,噗嗤一笑,复又板了脸,夺回衣服,扭头走了。长行转脚回了自己的西院,远远透过月门,便瞧见周崇礼和一人在石桌前说话。长行两步进去,周崇礼听见声音,抬眼笑模笑样地拉着那人起身,招呼道:“长行,这是我二哥周崇义。”

周崇礼老成持重,稳如泰山,长行头次见他这副喜形于色的孩子模样,也跟着笑了;周崇礼的二哥转过头,长行愣了一愣,这二哥和周崇礼简直是个互补:周崇礼身材修长,眉目清秀;二哥却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不禁慨叹道:“二哥南人北相,气概豪迈,观之不俗,定是个不世出的人物。”

二哥哈哈一笑,惊天动地,引得海梦凪在廊下振翅鸣叫:“刚才三弟跟我说了,说句高攀的话,你待他如同手足,那你也是我的弟弟了!感谢你对我家三弟的照顾!”

他不说则已,一张口就冒出浓浓的南方口音,不如周崇礼官话标准,遣词莽直,漏了白馅。周崇礼不好意思道:“我这个二哥,才疏学浅,最好打抱不平,骨子里就想做个豪侠。”

二哥不以为意:“我认得字,读得书,可叫我做八股,我是真没那个脑子哟。”

长行粲然笑道:“要是杨欣好好的,一定跟二哥有好多话儿说。”

三人迅速熟络起来。重新坐定,叫鸳鸯换过茶,长行一边给二人添水,一边问:“二哥此次到访北京,所为何事啊?”

他问得平平无奇,实则心里紧张极了,生怕二哥是来带走崇礼的,说句自私的话,偌大个北京城,他就崇礼这一个知心人,要真走了,自己又得像得知被阿玛过继给端和王爷那样闪一下。

周崇义看了眼周崇礼,周崇礼道:“二哥有话不妨直说,我与长行之间没有秘密。”

长行听了暖心,神思稍定,笑盈盈地附和:“没错儿,二哥若是想知道崇礼的糗事,问我准没错儿。”

周崇礼呛了口茶,周崇义见状,也不再惺惺作态,坦然道:“我随孙文先生来京赴约,明日就跟他一路去天津了。”

周崇礼道:“二哥,孙文是谁?你不是一直在万木草堂念书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长行道:“万木草堂,那不是康南海的学堂吗,原来二哥师从康先生门下。”

夏天那场上书声动朝野,康梁二人振臂一呼,在京举子趋之若鹜,自那以后,康南海成了风云人物,远在广东的万木草堂身价倍增,周边几个省的学子纷纷投奔,一大批时务学堂也随之应运而生,尤以南方风气为先。上次皇上带着醇王和老七来端和王府哭哭咧咧,正是此事为导火索。

岂料周崇义不屑道:“康祖诒恃才傲物,趋利避害,我瞧不起他,倒是梁启超还算条汉子。”

长行道:“此话怎讲?”

“康祖诒下笔如椽,那篇《上今上皇帝书》一万八前言,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看得人热血沸腾酣畅淋漓。”说起万言书,周崇义赞不绝口,随即口锋一转,又道,“此文他一人所写,上书的却是弟子梁启超,成了康梁得名,若出师未捷,则先死梁启超,姓康的打得一手好算盘!”

公车上书时,长行远在日本,崇礼正在自英归国的船上,皆不知其中隐情;长行道:“换个角度看,这人固然鸡贼,却也有步步为营的本事。”

周崇礼道:“所以二哥你离开万木草堂,转投孙文了?这孙文又是何许人物,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是个大夫,不是什么举人,但去年,他关了药房,疏通关络,北上上书李鸿章,就这个破釜沉舟的气魄,我佩服他!”周崇义道,“不过,当时中日就要开战,李鸿章军书旁午,孙文的书信虽然到了李鸿章手里,但没见上面,李鸿章那时说‘打完仗再说’,如今仗打完了,条约也签了,孙文又来了。”

长行和周崇礼对视一眼,周崇礼道:“一个大夫,如此心怀天下,世所罕见,不枉二哥敬佩。”

长行道:“国难当头,天公终于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了。”

三人放言月旦,长行牢牢记住了孙文此人,不知不觉日头高照,周崇义意犹未尽地饮尽最后一滴茶,在长行续茶时张掌盖住了茶碗,说道:“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我来就是来看看三弟,家里老母惦记,知他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对周崇礼道,“无事对给家中写信,不要让阿妈担心。”

周崇礼称是,两人又聊聊家中琐事,周崇义絮叨着:“细佬不要读书,被阿妈骂,阿妹大了,要请冰人说亲,大哥走得早,你我不在……”

聊到这些私事,周崇义却仍讲官话,长行了然他是怕自己误会,心道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想来眼光也准,便起身道:“你们多聊一会儿,我去看看杨欣。”

说罢去了杨欣的屋子。杨欣还没醒,长行守着他,在外间榻上睡了,醒来时日头西斜,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视线敞亮了,见崇礼正在他脚边歪坐着静静看书,不觉淘气地伸脚挡住书页。

周崇礼打他一下脚背:“别闹。”

长行不满,缩回脚抱着枕头一骨碌滚到他身边,探头探脑:“看什么呢,这么着迷,你哥走了?”

“嗯。”周崇礼合上书,“睡够了?”

长行摸摸肚子,脸一垮:“睡是睡够了,又饿了。”

周崇礼下地给他倒了杯茶润口,看他喝完,才道:“方才王爷派人传了话,叫咱们该干嘛继续干嘛去,别整天窝在府里。”

长行紧紧鼻子:“我还有一堆话要问王爷呢,他这一杆子给我支出去,是不想见我呢。”

周崇礼瞥他一眼:“你别犯病,你明知王爷不是这意思。”

“你就不能哄哄我!”

周崇礼道:“哄你,你今儿先歇一天,反正赵老板长了腿儿也跑不了,明儿再去盯着也不迟。”

“……”

长行和周崇礼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长行气鼓鼓地跳下床,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啦!”

“干嘛去?”

“骄奢淫逸!”

周崇礼弯起眉眼,笑出了声。

大家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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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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