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兰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

耗子晦气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上回他们几个受毒牙指使教训鸡仔,就是这家伙跑来坏事,动静闹大惹来了狱警。事后,他们不光吃了雷欧一顿棒子,还在地牢待了两天。

上回已经吃了大亏。耗子几人互相看看,都不想再动手。

辛巴冷冷看着他们。“不敢打,就滚。”

“你以为你是谁,正义天使圣米歇尔的使徒?来恶人窟主持公道的吗?笑死人嘞!哈,哈哈!”耗子用指尖抹了抹眼角。“新人,我好心告诉你一句:圣米歇尔监狱没有圣米歇尔,没有公平、悲悯、正义,只有绝对暴力与恐怖的化身。等你见识过,就知道自己的样子多蠢蛋了。”

他背对着辛巴挥了挥手,诅咒般说:“放心,你很快就会见到的。”

辛巴盯着几人背影远去,回过头来,见阿兰仍侧躺在地上,浑身肮脏。

“起得来吗?”

他上前去扶,阿兰却退缩着。

辛巴蹲下来,对他说:“如果你自己都不愿意站起来,那么,我也帮不了你。”

闻言,阿兰缓缓挪开掩面的双手,露出浮肿的脸,绝望、麻木,与辛巴印象中那个眼珠湛蓝、长着雀斑的金发小伙判若两人。

“帮不了我……我迟早会被他们折磨死……”他喃喃低语。

“你不是说过吗,一定要活着出去,因为外面有人在等你。”

麻木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眼泪源源不断地冲刷着脏污的脸颊。

“没人在等我。没有回信,父亲没有,珍妮也没有。他们已经不在乎我了,没人在乎我。被关在这个肮脏的地方,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

“活下去,非得要理由不可吗?”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请杀了我吧,求你……”

稚嫩软弱的少年人啊……辛巴叹息:“你要真有死的勇气,也不会求我帮忙了。现在,从地上起来,给我说说信是怎么回事,你确定他们收到了吗?”

阿兰流着眼泪,最终还是蠕动着四肢站起来,趴在洗水池边,一遍遍清洗身上的脏污。直到指尖开始发皱,还是嗅到一股萦绕不去的骚臭。辛巴在旁耐心等候。

他浑身湿漉漉地跟着辛巴来到走廊的窗前,傍晚的凉风让他打颤,却将那股气味冲淡了些。他讲述了寄信的经过。

辛巴听得一脸无语。

“你有没有找狱警确认过,囚犯真的不被允许与家里通信吗?”

“难道、难道不是么?”

“只要把信交给狱警,再给他五个法郎,他肯定愿意帮你把信送去看门人那儿。老乔治来的时候,会把狱中所有信件带走,捎到镇上的邮局。”

阿兰张嘴愣了半天,才问:“那、那么回信呢?”

“同样塞钱给狱警,让他帮忙留意,如果有回信就带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阿兰·杜布瓦。”

阿兰反应了好几秒。名字和过去的生活一同远去了,此刻竟显得十分陌生。

“那么,也许有封收信人为阿兰·杜布瓦的信正躺在门房,无人认领。”

“那我、我现在该去找谁?”阿兰嗓音干涩。

辛巴想了想。“去找费尔南吧。你认得他吗?他就在楼下的值班室,每天清点犯人,给牢房落锁的就是。”

阿兰心中升腾起微弱的希望,与之伴随的是强烈的恐惧——畏惧再次承受希望破灭的痛楚。

他又要哭了。

“万一、万一还是没有……”

辛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别像个孩子一样。”

阿兰咬住嘴唇,使劲把眼泪咽回去。

“好吧,好吧。”辛巴把头发挠得蓬乱,“我知道你从前一直过着安稳祥和的生活,猝不及防地被丢到这个鬼地方,一心只想躲进爱情的幻梦里逃避现实,可是,那无异于闭上双眼在悬崖边梦游。放弃幻想、直面肮脏残酷的现实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对你来说,没有回信反而是一桩好事——你能明白吗?”

阿兰缓缓摇头,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能。”

他向辛巴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辛巴目送他到走廊尽头。年轻人的背影消失于幽暗的拐角,仿佛被黑暗吞没。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来临。

……

“听说没?珍妮自杀了。”

辛巴衔在嘴里的香烟“啪”地掉在地上。他没去捡,而是蹙眉盯着金牙。“……什么?”

他记得,“珍妮”是阿兰的外号。

金牙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就昨天下暴雨那会儿,有人看见他翻过广场边的城垛,跳崖自杀啦。”

辛巴沉默了好一会儿。“尸体呢,找到了吗?”

“操。愿意找你去。”

“我要见莫瑟夫,现在。”

金牙瞧着他,笑了,嘴唇间迸出醒目的金色。

“侦探,你啊。我劝你以后接点儿别的案子:找丢失的猫猫狗狗啦,跟踪出轨的情人啦……别掺和命案了,不适合你。”他戳了戳辛巴的胸口。“看起来挺硬汉的,其实有颗娘们儿的——啊呀呀呀!!”

辛巴别住他的手指,声音冰冷。“别废话。”

“松松松开!”金牙骂骂咧咧地揉着手指。“走走走!操,你要真是囚犯,老子不赏你一顿大棒!哼,告诉你吧,这事儿找莫瑟夫大人也白搭……人肯定死透啦,悬崖底下都是礁石,砸在上面只会像生鸡蛋一样碎掉。就算侥幸跳进海里,也会被海水拍晕,淹死,喂鱼……”

辛巴一路沉默。

莫瑟夫的会客厅里。

典狱长满面愁容地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海浪。

“多年轻啊,人生就此草草终结,实在令人痛惜……至于尸体,唉,那里到处都是暗礁,晚间涨潮后只能乘船去,一不小心就有触礁的危险。因此直到今早退潮后,我才派人去检查了一番。遗憾的是,海浪冲刷了一整晚,已经将所有痕迹洗去了。”

辛巴:“我亲自去找。”

“没有这个必要,朋友。这样吧,我再派四个人去海崖下面搜查,另派四人沿着附近的海岸线巡逻,看有没有什么被冲到沙滩上……”

典狱长止不住地叹息。

“事实上,他并不是第一个从那里跳下去的人了。迄今为止,也许已经有十几个。他们留下的痕迹总是很少,也许过了几周才有零星的肢体和骨头被海浪带到岸边。

“我查了这个可怜人的资料,阿兰·杜布瓦,一个年轻的牧羊人,可以说并没犯下什么实际的罪过,也许本不该来到这里……唉,往往就是这些纯良的人最先放弃人生。”

突然的了无痕迹的自杀?没有尸体?

出于侦探的本能,辛巴实在难以放下怀疑。

他蹙眉问:“那么,目击证人都有谁?”

莫瑟夫短促地笑了笑。

“啊,侦探的疑心。那几个证人都是很老实的囚犯,在这儿待了好多年。我想想,一个是502号,一个是573号,他们的名字我记不得了。”

他顿了顿,“还有一位狱警,雷欧,你肯定认得他。身为狱警,总不至于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撒谎吧?我很为那名年轻人感到难过,不过他有权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所以,侦探先生,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回蜘蛛身上吧。”

莫瑟夫似乎不愿深究阿兰·杜布瓦之死。

为什么?

觉得费力不讨好,抑或……另有原因。

辛巴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记下:502号、573号、雷欧。

笔尖顿了顿,在下一行写:信,费尔南。

他说:“昨天下午,我亲眼看到四名犯人对阿兰·杜布瓦实施霸凌,一个外号叫耗子的,还有常与他厮混的三人。”

莫瑟夫立刻一脸严肃地表示:“原来如此,这也许就是那个年轻人自杀的原因。你放心,我会派人深入调查的,对将这个年轻人推上死路的家伙,绝不轻饶!”

他语气一转,“不过,朋友,也许你会认为这是我对自己失职责任的狡辩,不过这种现象在监狱里很常见,尤其是重刑犯监狱,实在难以杜绝……”

辛巴只觉心底冰凉。他看着周围装点厅堂的昂贵油画、雕塑和兰花,一块崭新的手工波斯地毯代替了被搬去掩盖台阶血迹的那块。

接触下来,他愈发了解这位委托人:莫瑟夫对身边人热情友善,但以决然的冷漠将教堂另一边排除在视线之外,只要那边的人不影响他享受生活,他们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

辛巴只好说:“你不觉得这与戈蒂埃一案很像吗?同样是监狱霸凌的牺牲者以‘自杀’名义而死。”

“但我们这次有可信的证人,他确实是自己……”

“就算阿兰·杜布瓦自己跳下了悬崖,难道那些霸凌欺侮他的人不算凶手么?”辛巴制止了想要争辩的典狱长,“关键不在于你我的想法,而是蜘蛛怎么想。”

莫瑟夫顿时张口结舌。“你、你的意思是……”

“也许他认为阿兰是被人害死的,也许他会因此降下‘审判’。如果我们能提前锁定蜘蛛审判的对象,就有可能在审判来临之前抓住蜘蛛。”

莫瑟夫坐下来,掏出手绢擦了擦汗,像是突然中暑一样。

蜘蛛是否会执行审判,目前还难以预料。

辛巴这番话,只是为了继续追查阿兰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天下午,两人在走廊窗前谈话时,阿兰还没有寻死的决心。

他去找费尔南帮忙取信,后来发生了什么?

初见时湛蓝清澈的双眼与走廊上浮肿憔悴的脸孔交叠浮现在辛巴脑海。

……他真的,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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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