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尼龙

一个礼拜过去了,阿兰没有收到任何回信。父亲的、珍妮的,都没有。

从第三天起,他每天都去找耗子问一遍。耗子先是不耐烦,后来眼神越来越不善。

“管你收不收得到回信,从寄信那天开始算,等到第十天,你再不付钱,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第十天,依然没有回信。

耗子一伙人将阿兰堵在盥洗室。现在他们不喜欢在教堂动手了,自从多了那尊石像,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鬣狗死后,他们也害怕天降惩罚,于是消停了几天。但圣米歇尔监狱中的日子实在太过漫长、太过乏味,总得找点刺激吧,不然跟死了也没两样。况且这次阿兰欠钱在先,大天使长不是最公平么,欠债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们将阿兰的头摁在水里。后者挣扎不过,呼救声变成了泡泡,直到因为缺氧而昏厥才被松开,像条死鱼一样湿漉漉地瘫在地上。耗子拿脚踩他的肚皮,每踩一下,嘴里便喷出一小股水柱。在施虐者的哄笑声中,阿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呛进气管的水从口鼻缓缓流出。

一个壮硕的囚犯将阿兰单手提起来,再次往水盆里摁去。阿兰微弱地挣扎。

“别!救……”

声音变成了咕嘟咕嘟的泡泡。挣扎、呛水、逐渐窒息,一次次重复着灭顶的绝望。

“求你……我还,还钱……”

耗子将耳朵凑过去。“什么?”

鼻腔和气管火辣辣的,生理性的眼泪不断淌出来,眼前朦胧一片,如在水中。

“我还钱。”他说。

耗子朝他脸上踢了一脚。“你他妈拿什么还?”

阿兰捂着鼻子,里面涌出热乎乎的液体。

有人说:“哎,别打脸,破了相毒牙还怎么享用。”众人发出猥琐的哄笑。

耗子扯着阿兰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听着,你去借、去偷、去卖,不管怎样,明天我要看到钱,100法郎。听见了吗?”

阿兰虚弱地开合着嘴:“80……”

“听见没?他还跟我讨价还价,哈哈哈……”耗子乐不可支地朝阿兰腹部踹了一脚。

耗子看着对方因为痛苦而狼狈扭曲的面容,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中感到一阵快慰。他意犹未尽地上前抽了几个耳光。

“清醒点了么?记着,是100法郎。拿不到钱,明天我们就接着玩,游戏才刚刚开始。”

耗子一行人丢下阿兰离开了。

阿兰缓了很久,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对着洗水池咳嗽、干呕。他洗了把脸,水流中混着一缕缕血丝。

他抬起头怔怔地盯着镜子,好一会儿才认出自己。

面孔肿胀青白,像从水里打捞上来的死人。暗淡金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让他想起了毒牙油腻的淡黄色头发。血又从鼻孔里流出来,淌进嘴巴,一股咸腥味儿。血泊中漂浮着碎肢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他埋头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心想:刚刚干脆死了才好。

珍妮,珍妮……

眼泪和鼻血啪嗒啪嗒地掉进水池。

……

阿兰找上毒牙,嗫嚅着说希望借100法郎。

毒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用特有的黏腻温吞的嗓音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他一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阿兰垂着头,发梢的水珠清脆地砸在地面。

“哎呀,哭了吗?”

毒牙抚摸着他的脸,阿兰浑身紧绷,勉强没有躲开。“唉,可怜的孩子,脸都肿了。让我……瞧瞧你身上的伤口。”

阿兰费力地勾起嘴角,笑容难看极了。“身上没伤。您、您能借我100法郎吗?等我收到父亲的回信,就还给您。”

毒牙笑容淡去。“距离你寄信出去,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了吧?你们的村子离这儿又不远,如果有回信,早该到了。”

他的轻声细语如薄刃,精准刺向阿兰心中最痛处。

“也许,你的父亲把你视为累赘,不但无法赡养他,还从监狱里伸手要钱。你的情人珍妮,你亲爱的珍妮……你是为她而入狱的,也是为她而活着的,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连句问候都没有。”

阿兰一瞬间感到心中剧痛,比挨打和窒息更加痛苦。毒牙说出了盘踞在他心中始终不敢直视的想法——一想就痛到活不下去,如今却被旁人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出于求生欲,他下意识反驳:“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嗯?”

“也许……耗子根本没有把信寄出去,我被骗了!是的,一定是这样,他只想折磨我……”

毒牙微笑。“信寄出去了,我敢肯定。耗子还指望从你身上大赚一笔呢。”

阿兰眼神茫然,像被抽走了灵魂。

他语气平静地问:“您能借我100法郎吗?”

毒牙盯着他,慢慢笑起来,那个笑容温和而残酷。“当然,我当然会帮助你的。不过,你早几天来找我就好了。我在圣米歇尔监狱做借款生意,很不巧,款子刚刚出手,过几天才能回来。唉,你得等等。”

阿兰没有问具体几天。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已到暮春时节,雨水丰沛。每到下雨时,海雾便同雨水朦胧成一片,将整座圣米歇尔山包裹起来,与世隔绝。

这天,好容易捱到放风时间,空中又聚起阴云。刚到傍晚,天色已经黑下来,海风猛烈,涛声汹涌,一场暴雨将至。

辛巴坐在教堂门口,望着色调阴沉的广场和天空。

距离鬣狗身死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蜘蛛的调查却全然没有进展。

这几天,他在莫瑟夫的协助下调研了所有狱警的背景,完全没有医师、神经学家或者神棍——费尔南也是正经修道院出身的。多数人是退伍的宪兵,或者家乡在附近村镇的普通人。

那么,蜘蛛的下毒与催眠技能从何而来?以及那奇异的蛛丝……

辛巴叹了口气,眼下还没收到丹德里恩的回信,不知那边进展如何。

正苦恼呢,一只洁白的信封伸到眼前。

辛巴抬头,看到叼着烟的金牙。

“在等信吗,小子?脸上忧郁惆怅得跟珍妮似的。”

是丹德里恩的来信!辛巴一扫阴霾,喜滋滋地接过信封,问:“什么珍妮?”

“那个蓝眼睛的小子,嘴里成天珍妮珍妮地念叨,大家就管他叫珍妮了。”

辛巴这才想起,似乎好几天没见到阿兰了。

为了避人耳目,他干脆带着信回到牢房。拆开信封上的火漆,丹德里恩跳脱的字迹映入眼帘。

“亲爱的朋友!

“监狱生活一切安好?说起来,你是怎么想到假扮犯人入狱查案的?(赞美辛巴,为他的智慧与勇气!)快告诉我,圣米歇尔监狱有传言中那么恐怖吗?

“侦探生涯多么跌宕精彩!而我,作为你忠实的代理人,只能成日在书房枯坐(为此害了痔疮,哭),被源源不断的写给侦探辛巴的信件淹没(不少是**的情书(别误会,她们爱的不是你,而是本人笔下的侦探!我可是费了不少笔墨表现其英俊与魅力)),日复一日地与稿纸上的空白作斗争……”

辛巴跳过一大段牢骚,在乱七八杂的括号里挑拣出有关丝线的调查结果:

“……对啦,关于你寄给我的那条线,为调查它的来头,我可下了大力气……最后发动了所有相熟的报社编辑,又亲自走访几家科学协会,才大致搞清楚。

“那种特殊的丝线是近两年新发明的材料,名为‘尼龙’。听听他们是怎么形容尼龙的:‘蛛丝一样细,钢丝一样强,绢丝一样美’,(有位先生向我透露,尼龙丝袜即将问市,如蝉翼般轻薄,又具有贴合腿部线条的弹性,女士们会为之疯狂的!)我找到了这一材料问世的新闻报道,随信寄出……”

辛巴取出信封中的剪报,那是两年前的新闻,篇幅很短。上面写着化学家卡罗瑟斯发明了这种神奇的合成纤维,暂未量产,如有合作意向,请向某某地址汇款邮购样品。

辛巴盯着那个地址——这就是丝线的源头了,与圣米歇尔监狱相隔甚远。也许,蜘蛛是以邮购的方式取得丝线的。报道中提及的样品价格高昂,私人购买者应该不多,只要从中排查,极有可能发现蜘蛛的痕迹。

辛巴有些犹豫,是动身去调查尼龙样品的购买者,还是留在圣米歇尔监狱,等待蜘蛛下一次现身?

他有种预感,鬣狗之死只是审判的开端,蜘蛛随时可能展开下一次行动。

想到这儿,他不再纠结,决定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忠实的代理人”丹德里恩。也好把他从书房和稿纸里暂时解救出来,丢去异国他乡套取情报,体验一番跌宕精彩的人生。

辛巴写下回信,委托丹德里恩即刻启程调查尼龙样品的去向,尤其是私人购买者。为了调动丹德里恩的积极性,他不得不提前透露了有关蜘蛛的案情,好让他相信这是个精彩的故事。

他勾了勾嘴角,写道:“……而这次,你,智慧勇敢的丹德里恩先生,将在本次故事中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假如与蜘蛛的正面对决失利,你的调查结果将会成为我们转败为胜的契机!”

他将信纸封入信封,准备尽快交给金牙寄出。走到楼梯拐角,突然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那是公共盥洗室。

辛巴蹙眉走近,听到门内传来耗子等人的讥笑和细微的呼救。

门从内侧堵上了。他将信封塞进口袋,后退几步,蓄力猛地踢开了门。里面的人慌里慌张地提上裤子,回头发现来人不是狱警,而是辛巴,顿时恼羞成怒。

除了耗子和经常与之厮混的三名囚犯,地上还侧躺着一人,紧紧蜷缩着,竭力掩住自己的脸。他头发和身上淋着尿液,发出一股骚臭。

辛巴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那是和他一起入狱的牧羊少年。

今天的内容提要是不是很劲爆(害羞)(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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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尼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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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