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信

“是的,他来找过我。恳求我帮他取一封寄给阿兰·杜布瓦的信。他说,那封信对他,比命还重要。”

值班室里,费尔南垂下目光,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塞给我一把硬币,5法郎、2法郎,若干不同面额的生丁,说那是他仅剩的钱。我将硬币还给他,让他在这儿等一会儿,自己去门房询问,有没有一封寄给阿兰·杜布瓦的信。门房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才想起那封信已经被雷欧取走了。我以为那年轻人也托了雷欧取信,也许因为什么原因,雷欧忘了给他。于是,我回到值班室,把情况告诉了他。

“年轻人愣了愣,一言不发地走了。第二天,我就听到了那个不幸的消息……”

狱警雷欧是阿兰跳崖的目击者之一,眼下,“信”的线索也指向了他。

费尔南看着眼前的辛巴,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辛巴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在那个暴雨的傍晚,我曾与他有过一番谈话。是我建议他去找那封信的,结果似乎让他走向深渊……至少,我得试着找到那封信,弄清楚他为什么决定跳下去,不然夜里会睡不着的。”

他隐瞒了阿兰“跳崖自杀”的疑点,但也没有对着费尔南说谎,因为这位前修士的眼中有着真切的哀伤。

“你不必负疚,这是无可奈何的。在将近二十年的狱警生涯里,这样的人我见过好多个,每一个都背负着不幸的命运。我……我曾经试着提供帮助,只害得他们更受折磨。在圣米歇尔监狱,你不对别人施恶,别人就要对你施恶。要么让他们以好人的身份悲惨死去,要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堕入黑暗……”

费尔南目光低垂。“最后我选择闭上眼睛,尽量避免与犯人们接触。”

辛巴默然。

费尔南:“等找到他的尸骨,我会把他安葬地下骸骨库,让他在圣者的光辉中安息。他们……都在那儿。”

不使有罪之人得到惩罚,不给亡者一个交代,即便在圣者的光辉中,恐怕他们也难以安息。

辛巴怔住了——这正是蜘蛛的信念。如果蜘蛛的审判是行使正义,他站在蜘蛛的对面,又如何自处?

抓到蜘蛛,把他交给莫瑟夫,消灭典狱长奢侈生活中的不安因素,然后拿着佣金去休假吗?

劝蜘蛛不要以恶制恶,如费尔南那样“闭上眼睛”吗?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脑中纷乱想法驱散,动身去找雷欧。

还未到抉择的时刻。眼下,先专注于追寻阿兰·杜布瓦的下落吧。

……

“跟你小子有什么关系?”雷欧不耐烦地咒骂,“妈的,一个个都跑来找老子要什么阿兰的信。”

辛巴塞过一张钞票,雷欧瞥了眼面额,态度顿时丝滑起来。

“啊,没错,我从看门人那儿取走了那封信。我他妈哪儿知道谁是阿兰啊,前几天毒牙托我留意这封信,一寄到就给他,我嘛,就给他了。”

毒牙。这条毒蛇,果然将天真的年轻人玩弄于股掌。

辛巴:“还有其他人要过这封信吗?”

“有啊,珍妮——就是眼睛瓦蓝瓦蓝,老念叨‘珍妮’那小子。他告诉我他才是那个阿兰,那封信是寄给他的。我告诉他信已经给毒牙了。”雷欧耸耸肩,“傻小子,当天就自杀了。”

“那么,他去找毒牙了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吧——你关心他干嘛?”辛巴还没回答,雷欧便嗤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跟鸡仔……林恩是相好呢,嗨,我还是习惯叫他鸡仔,不过人家现在给典狱长挣钱,挣大钱,咱也得放尊重些。”

辛巴懒得跟满脑袋龌龊的雷欧的争辩,扭头就走。

新的嫌疑人浮出水面——毒牙。他提前取走阿兰心心念念的信,一面在精神上折磨他,另一面让耗子等人每天凌虐他,为的是让他彻底崩溃,任人摆布。

阿兰得知信被毒牙提前取走,明白了此人的虚伪与恶毒,一定会找毒牙对峙……之后,他就“自杀”了。

如果毒牙就是真凶,老索伊和卡迪夫至于如此忌惮吗?不,他们忌惮的应该不是毒牙,而是……

瞬间,一束光穿越谜团,照得心头洞明。

——为什么莫瑟夫不愿意深究阿兰之死?为什么老索伊、卡迪夫甚至狱警雷欧都愿意为凶手作伪证?

辛巴想起初到圣米歇尔监狱时,莫瑟夫对他说过的话:

“囚犯之中有一个家伙尤其不能招惹。他是某位公爵的爱犬,烈性獒犬,酷爱伤人,手上沾的人命恐怕砍十次头都不够赔。”

“公爵舍不得杀他,就疏通关系,把他关到我们这个铁笼子里,还纡尊写信交代我多加关照。”

“马斯蒂夫,这是在档案上登记的名字,编号是44。在这里,犯人们管他叫——瘟神。”

毒牙背后的人,正是瘟神。

……

两天前的傍晚。

毒牙用手指缠绕着淡黄色的头发,好整以暇地看着阿兰朝他走来,年轻人压抑着愤怒与激动,激烈的情绪让他生机焕发,不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有些出乎毒牙的意料。不过,这样才有趣啊……他露出微笑。

阿兰痛声控诉:“你……原来你跟耗子他们是一伙的,是你拿走了我的信!”

“瞧你气势汹汹的,原来是为这个。”毒牙好整以暇,“信是我拿走的。不过,孩子,请相信,我完全是为了你好。”

阿兰气急反笑。“为我好?!别一口一个‘朋友’,阴险、恶心、虚伪、肮脏……你这条毒蛇。把信还给我,否则我就算拼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毒牙面无表情看了他一会儿,蓦然一笑,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只信封。

“那就看看吧,这封,你视之为救赎的信。”

……

两天后,同样是傍晚,同样的地点。

辛巴找到毒牙。

“意外来宾啊。其实,我正要去找你。”毒牙笑咪咪地,但左眼微微肿胀,带着滑稽的淤青。

辛巴挑眉。“找我?”

毒牙点头。“是呀,有件绝对出乎意料的大好事。不过——容我卖个关子,先听听你的来意吧。”

肯定,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此刻,辛巴更在意阿兰之“死”。他盯住毒牙:“阿兰·杜布瓦,他曾找你索要他的信。”

毒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哦,没想到你为他而来。唉,可怜的阿兰……是的,他曾找我来取他的信,当时他指着鼻子骂我:‘阴险、恶心、虚伪、肮脏’,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但我不怨他,他太过年轻,怎能明白我的苦心?”

辛巴简直被逗笑。“你的苦心?”

“唉……看来你也不明白。”

毒牙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正是两天前给阿兰的那封,递向辛巴。

“喏,这就是他苦等的信,也是……害他死去的真凶。”

……

阿兰捏着信纸。没想到它来得如此轻易,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让他心颤的是,信不是珍妮、也不是父亲,而是叔叔写来的。

第一句话也不是问好,而是一句冷冷的——“别再来信了”。

阿兰感到一阵眩晕,靠着墙壁缓了缓,才木然地看下去。

“阿兰:

“别再来信了。你被逮捕后,你父忧心如焚,四处打点,得知你被关到了圣米歇尔监狱,当天就病倒了,很快卧床不起,弥留之际仍在为你伤心流泪。

“你的信是我收的,那时他刚下葬,我拿信的手还沾着墓地的泥土。幸好如此,否则他会在怎样的痛苦不安中闭眼!他无力筹钱,连如今躺的棺材都是赊的——这钱我还,不劳费心。如果你能体会我在看信时,尤其在看到你一页又一页地,对情人热烈表白时的心情,就明白这封信为何如此冷淡了。

“你亲爱的珍妮已经做了别人的情妇。你为她跟那个有钱人决斗,却不知人家两厢情愿。早跟你说过,我不看好你们的婚事,她不是个安分的女人,脑袋里塞满了对贵族浪漫爱情的幻想,怎么可能甘心嫁给一穷二白的牧羊人,做一辈子村妇?

“要是还不信,让我来打破你最后一丝幻想吧,我十分乐意这么做。

“你被逮捕后,你父亲去城里找过她,眼睁睁看着她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走下马车,笑声娇俏,穿戴如贵妇。她看见你那寒酸的父亲,像看见脏东西一样拧着眉——这是你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他们让车夫把他撵走了,两人挽手走进高级公寓,头都没回。对了,她还改了名,现在不叫什么珍妮了,叫伊丽莎白。哈哈,高贵的伊莉莎白夫人!

“就这样吧。你订婚前不肯听我说,决斗前也不肯听我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告诉你,你父亲和你的珍妮都已经不在了,别再来信了。”

信纸从阿兰手上掉下来。

毒牙细细品味着他的表情,像品尝一杯餐前美酒,满足地眯起眼睛。

“怎么样?我说过吧,把信藏起来,是为你好。”

阿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神寂灭,暮色像灰烬一样笼罩着他。他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毒牙像蛇一样无声地、紧紧地靠近他。

“可怜人,你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没人在乎你了,对吧?但是还有我呢……”他湿冷的手指抚上阿兰的脸颊,黏腻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我会照看你的。让耗子他们别再骚扰你。在这个又黑暗又可怕的地方,你只要倚靠我就好了……”

好像被一条蛇紧紧缠绕,阿兰看见毒牙肩头白色的头屑,油腻蜷曲的淡黄色头发。脖子传来湿滑的触感。他自懵懂中转醒,猛地推开毒牙,一拳砸在对方脸上,狠命用粗糙的衣袖擦拭脖子,恨不得把那块皮刮掉。

恶心,肮脏,活着是多么地……他搜肠刮肚地呕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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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