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提前取走这封信,为什么不愿阿兰看到。这纸上全是灰烬,看完,他的心也死了。我想温暖那颗冰冷的心,他却将我推开,跑到悬崖边纵身一跃……唉,我好伤心呐。”
毒牙说着“好伤心”,脸上却挂着笑容,温声对辛巴说:“是你建议他来找这封信的么?那么你——亲手把他推上了绝路。”
辛巴咬住后槽牙。他算是见识到了这条蛇的阴毒。
那封信确实足以让阿兰失去生存意志,不过老索伊和卡迪夫的古怪态度早已说明,阿兰“跳崖自杀”之事另有蹊跷。
阿兰未必跳崖,更未必身死。
而眼前这条毒蛇,一定知道阿兰的下落。
不过,跟他耍嘴皮是无法得到答案的。辛巴转身欲走,却在门口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别急着走呀。”毒牙在他身后说,“好啦,悲伤的话题到此为止。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辛巴冷冷看着他。
“鄙人的主人马斯蒂夫大人,诚挚邀请您于今天晚上八点钟,来红房子与他共进晚餐,尊敬的……”
毒牙笑意加深,缓缓补上那个称谓,“侦探先生。”
辛巴瞳孔一缩。
毒牙不可能猜到他的身份,必定有人泄密了。
而整个圣米歇尔狱,知道他身份秘密的只有三人:一名不与犯人接触的文职人员,狱警金牙,以及典狱长莫瑟夫。
他沉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毒牙歪头缠绕着发尾。“暂时保密。等您与主人会面之时,自会知晓。”
“那么,马斯蒂夫为什么要见我?”
毒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说:“放心,我的主人对您并无恶意,反而殷切希望建立友谊。您身份的秘密也会止于我们主仆二人。今晚八点钟,务必赏脸光临呐。”
说完,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俨然将这间公共休息室当成了自家客厅。
辛巴急于寻找刚刚在门口偷听的人,扭头便走。
他很快找到了。
林恩从走廊拐角处探身张望,看见他,眼睛一亮,好像在等他出来。
辛巴走上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段时间,林恩将兰花养得大有起色,颇得典狱长倚重。如今,他已被免除纺织车间的劳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圣米歇尔堡南半边。
“辛巴先生,”林恩看着毒牙所在的休息室,脸上显出担忧。“他……如果他为难你,我,我可以求典狱长大人……”
看样子,林恩应该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辛巴稍稍松了口气。
“没什么,找他问个事儿而已。”辛巴换了话题,“你是来找我的吗?”
林恩点点头。
这会儿是放风时间,两人便一道离开石楼,往广场走去。
路上,他说明来意:“莫瑟夫大人最近新买了许多兰花。虽说状态不大好,不过都是很美丽、很珍稀的品种。我,我想邀请您去看看。莫瑟夫大人已经应允了。”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邀约。
不过,眼下年轻的牧羊人生死未卜,辛巴实在没有欣赏兰花的心情,便说:“我听狱警们闲聊,说典狱长正在筹建一座兰花温室。等温室建好了,我能有机会去瞧瞧么?”
林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人已经订购了建造温室的材料,准备建在回廊中央——回廊就在教堂南边,中间环绕着大片草坪。温室会很小巧,像个玻璃匣子似的倒扣在草坪中央,我会把里面的土壤都换成……”
意识到自己有些滔滔不绝,他不好意思地打住话头,埋头拉了拉帽子。
“换成什么?”
“呃,用腐叶土和蛭石调配的培养土。”林恩对着地面抿嘴微笑,“我还提前发酵好了肥料,到时候拌进土里,好让那些可怜的花儿吃饱喝足。”
“啧,恐怕温室里的味道……”辛巴皱起鼻子。
林恩愣了愣,失笑。“不,不是非得用粪便。用果皮、鱼骨头、豆子都可以发酵成很好的肥料。”
两人说着,渐渐漫步至广场。今天难得晴好,晚霞将海水染作漂亮的玫瑰色,暮春温润的海风拂过肌肤和发丝。
辛巴望向海面,烦扰暂消,微微笑了笑。
“挺好,瞧你很中意现在的工作。”
“嗯,我一直很喜欢植物。辛巴先生,谢……”
“哎呀,打住打住。”辛巴赶紧摆手。
他们来到广场边缘。潮水已经覆没沙洲,一**冲击着悬崖之下的礁石。
辛巴望着下方漆黑嶙峋的乱礁,眉头又微微拢起。
假如阿兰还活着,他会被毒牙藏在哪儿?
地下室?
不。据他观察,近来费尔南经常进入地下,待很久才出来。如果一个大活人被藏在里面,很容易被发觉。
那么……
他朝一个方向望去。灰暗的建筑群中,只有那里露出一方鲜红色的尖顶。
那里是瘟神的居所,红房子。
今晚,他将去那里赴约。
“……辛巴先生,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
“你是说毒牙?”
辛巴扭头,见林恩正望着他刚刚注视的方向——那鲜红色的尖顶。
“不。”林恩声音极轻。“瘟神。”
刚刚他在门口,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辛巴不由怀疑。刚想试探,却见金牙迎面走来。
林恩连忙低头打招呼:“长官,日安。”
金牙对他谦逊的态度很满意,直言:“哎,我跟猫眼小子有话说,你去别地儿转悠吧。”
林恩乖顺地离开了。金牙与辛巴倚在城垛前,周围犯人都识相地没有靠近。
“小子,你有麻烦啦。”
“这话你不是头一回说了。”
金牙啧了一声,好像在犹豫怎么开口。
辛巴索性先甩出话题:“瘟神知道了我的身份,还邀我共进晚餐。”
金牙看上去并不意外,只问:“什么时候?”
“今晚8点钟。”
金牙拿大拇指对着自己,豪气道:“晚上9点钟,咱去红房子捞你。”开玩笑似的加了句,“放心,不会让你被他吃掉的。”
辛巴也开玩笑似的问:“不吃我,那其他人呢?”
金牙转过脸,望向远方草甸上的羊群,一脸神往地说:“红酒炖羊羔肉,吃过么?滋味绝美,绝对比这里所有人都好吃。”
辛巴收起玩笑的语气,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他的身份泄露给瘟神?
金牙难得纠结了会儿,最后说:“啧,这话我不好说。反正,今晚你就知道了。”
怕辛巴追问,他干脆摆摆手,一走了之。
言下之意,泄密之事是莫瑟夫干的,或者至少经过了莫瑟夫授意。
辛巴望着下方激荡的潮水与乱滩,蹙起了眉头。
一狱之长竟然向一名囚犯泄密?
圣米歇尔监狱,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啊……
……
晚上八点钟,辛巴来到红房子前。
那是一座尖顶的两层楼房,房顶被漆成醒目的红色。一层的窗户设有铁栅,正门沉重厚实,包着铁皮,铁门外侧挂着一把没插上的锁。
他敲了敲门,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铁门缓缓开启。
辛巴看清门内之人,不由一愣。
对方没有穿囚衣,而是一副考究的男仆扮相:白衬衣,蝴蝶领结与紧身单排扣燕尾服,戴着洁白的手套。淡黄色的头发打着发蜡梳在脑后,看起来煞有介事。
竟然是毒牙。
“辛巴先生,久等了,请进。”
毒牙微微鞠躬,比任何高级男仆的仪态都更精准、高雅。他领着辛巴穿过门廊。
与朴实的外观不同,房子内部装潢如同巴黎的高级公寓,墙上有繁复的彩绘与石膏雕刻,装饰品与家具一望便知价钱不菲。这里的豪华程度不亚于莫瑟夫的居所。
他们在一道雕花双开的实木门前停下。
毒牙躬身为他开门,同时轻声道:“马斯蒂夫大人正在此等候。”
门内,是曳地的紫色天鹅绒窗帘,璀璨的水晶吊灯,铺满整个房间的纯白羊毛地毯……
——然而这些装饰物都是后来慢慢进入眼中的,辛巴一进门,就被那个存在感惊人的男人夺去了全部目光。
那是他第二次见到瘟神,依然震惊于对方泰坦般魁伟的体型。
瘟神挤在一只加大版的单人沙发里,上面坐三个普通人绰绰有余。在他身周,正常尺寸的桌椅和茶几都显得过分局促,成了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他的穿装依然十分考究:双排扣马甲与长燕尾服,繁复的领巾堆在胸口,下身是紧身白色马裤,显得腿部肌肉壮硕到吓人。
与衣装截然相反的,是他粗犷的长相。光头,眉弓突出,戴一副金框水晶眼镜——那副眼镜显然来自一个颅骨更窄的人,被强行戴上,镜架已经扭曲变形。下颌刚硬得像个凿子,能磕碎岩石。
总体,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一头裹着华服的野兽。
毒牙毕恭毕敬地上前一步,说:“马斯蒂夫大人,您等的客人到了。”
瘟神抬头,两道目光自眉弓的阴影中笔直地射向来客。
刹那间,辛巴只觉汗毛一炸,冷意顺着天灵盖滚过脊背。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极度危险。
比他遇到过的所有变态杀人狂更加危险。
不光是外表带来的压迫感,更可怖的,是他近乎异类的冷漠眼神。
——仿佛所有人都是待宰羔羊,唯有他屠刀霍霍,任意定夺生死。
这人手上,究竟沾过多少血……
瘟神看着他,低沉的声音在胸膛滚动。
“那么,你就是辛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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