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就是辛巴。”
“正是。”
瘟神动了动身子,脚下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辛巴注意到他的脚腕上拴着铁链,厚重的锁链如蟒蛇一样在长毛地毯里蜿蜒,连接着躲在沙发后方的黑沉沉的铁球。
“辛巴……”瘟神咂摸着这个名字,“我曾经认识一个辛巴,他强悍、灵敏、富于勇气。他死后,就很难遇到像样的对手了。我很怀念他。”他顿了顿,露出一个似乎是欣慰的笑容。“好在,我没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辛巴闻言蹙眉。
毒牙近前道:“大人,晚餐已经准备妥当。”
瘟神从沙发里起身,如一座小山拔地而起,居高临下地对辛巴说:“那么,请吧。”
辛巴:“等等。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邀请。”
毒牙彬彬有礼地微笑。“先生,主人的晚餐时间是八点零一刻,不容有迟。请您先落座,随后再谈不迟。”
瘟神已经朝餐厅走去,脚下蜿蜒的铁链渐渐绷直,拖拽着那只沉重的铁球刮过地毯,不时发出渗人的刺耳刮擦。辛巴看见被压倒的地毯中露出一枚枚钉子——整张地毯是被钉在地板上的。铁球在上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他们来到餐厅,这里与会客室相邻,当中摆放着一条长长的餐桌。主人位的椅子巨大,显然为瘟神准备的。辛巴在远远的另一端坐下。
毒牙殷勤地为两人揭开餐锃亮的银色盘盖,瘟神的盘子里赫然是一颗带血的牛心。
瘟神盯着那颗红彤彤的牛心,突然叹了口气。
“我的狗被人害死了。那是条好狗,很乖,很忠诚。从小养到大,跟了我二十多年。他死得好惨——你看到了吧?身子七零八落,只剩一颗头还算完整。”
辛巴想起那个时候,瘟神拖着沉重的铁球从红房子来到台阶前,从一地血肉里珍惜地捧起鬣狗的头颅,说:“就算是神害死了你,我也要把他从天上拖下来,丢进地狱”。
他对鬣狗感情深厚,同时,也把对方当做一条狗来对待。
“他是公爵的爱犬,烈性獒犬,酷爱伤人”,如莫瑟夫所说,瘟神自己也是被当做“烈犬”养大的。他的名字马斯蒂夫,意为“獒犬”。而他的主人——诺曼底公爵将他的“笼子”打点得如此妥帖,也称得上情意深厚了。
这种怪异扭曲的人“犬”之情,也传递到了瘟神与鬣狗之间。
刺啦——椅子发出刺耳的拖曳声。
不知为何,瘟神忽然丢开餐具,拖着铁链来到靠墙的柜子前。那是一只造型繁复的洛可可式木柜。他打开装饰着金色线条的柜门,从里面捧出一个鱼缸似的巨大的玻璃罐,单手托在脸前。
里面没有金鱼,而是一团毛发纠结、颜色惨白的东西,随着瘟神的动作在玻璃罐里晃荡起伏,慢慢朝辛巴转过来。
那是一颗人头。三角眼,招风耳,三角眼,脸上生着一团团褐斑。嘴巴微微张着,露出参差尖细的牙齿。
鬣狗的头颅被泡在福尔马林里,肿胀发白的脸上还凝固着死亡瞬间的惊恐。
瘟神隔着玻璃摸了摸那颗头颅,将玻璃罐摆在自己的餐盘旁。“我的好狗,从前总是乖乖蹲在地上陪我吃晚饭。自他死后,连晚餐都变得难吃起来。”
头颅随着药水微微晃荡,摆动着转向瘟神,好像在研究他盘子里的食物。
瘟神姿势僵硬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生牛心,餐刀在陶瓷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没排干净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他将一大块生肉叉进口中,大口咀嚼着,血汁从嘴角留下来,将洁白的领巾濡湿成粉红色。
“既然你叫辛巴,唔,应该知道,”瘟神狼吞虎咽着说,“狮子猎捕到野牛后,会从心脏开始吃,那是最有营养的部位。哈,哈哈,不过母狮子似乎会从睾△丸开始吃。”他粗野地笑起来,露出猩红的牙齿。
餐桌另一头,辛巴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
裹着华服的野兽,银餐盘里的心脏,泡在玻璃罐里的人头。
整个画面诡异得要命。
毒牙安之若素地站在瘟神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辛巴低头看看自己的餐盘,食物还算正常,牛排、土豆与配菜。他动手切开牛排,三分熟,粉色切面渗出淡淡的血水。餐厅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气味。
他感到毫无胃口。
“感谢招待,晚餐丰盛极了。”辛巴说,尽管他什么都没吃。他看着毒牙为瘟神更换餐盘,新餐盘中央摆着一颗新鲜的肝脏,说:“不过,我对这次邀请的目的倍感好奇。”
“听说你是个私家侦探。”瘟神侧首问毒牙,“朱利安,私家侦探是做什么的?”
“大人,所谓私家侦探嘛,就是你给他钱,他帮你办事儿。”
瘟神咽下最后一块肝脏,用毒牙递来的餐巾抹了抹嘴,最后对辛巴说:“就是这样,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辛巴直觉地拒绝道:“遗憾的是,我正在一项委托任务当中。为了对雇主负责,在手头的委托完成之前,暂不接收新的委托。”
“侦探先生,先别急着拒绝。”毒牙说,“为什么不先问问这份委托的内容?也许与你手头的工作并不冲突呢。”
“那么,委托内容是?”
隔着长长的餐桌,瘟神盯住他,缓缓开口:“找到那个‘蜘蛛’。”
辛巴呼吸一滞。
“你好像挺吃惊。”瘟神说。
“莫瑟夫告诉了你蜘蛛的事。为什么?”
只有他跟莫瑟夫知道这个代号——蜘蛛。
毒牙笑得开心极了。“侦探,看来你还不了解,此刻坐在你面前的才是圣米歇尔监狱真正的主人。至于莫瑟夫,你可以把他当做马斯蒂夫大人的——管家。”
辛巴蹙眉。“管家?”
毒牙朝他眨眨眼。“我悄悄地向你透露一个小秘密吧,侦探先生。在成为圣米歇尔狱的典狱长之前,尊贵的莫瑟夫大人只是公爵府上的一名小小男仆,喏,就像我一样。”
瘟神冷哼一声。“莫瑟夫,一个只知道钻营和享乐的蠢货罢了。他之所以被公爵大人安排到这个位子,就是为了给我提供舒适的生活。一直以来,他的工作还算令人满意,直到我的好狗惨遭屠杀……”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唉,我真希望那蜘蛛长了八只眼睛、八条腿,好让我将他的眼睛逐个戳瞎,腿一条条扯下……”
瘟神一时无语,好像正在脑海中构想怎样虐杀蜘蛛最为解恨,下颚嘎嘣作响。最后,他靠在椅背上,逗弄小狗似的,手指在玻璃瓶上轻戳。鬣狗上抬的三角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总之,莫瑟夫如果抓不住那只虫子,就得准备好从这儿滚蛋。我那管家连忙说,自己已经聘请了一位有名私家侦探来追查蜘蛛——就是你了,辛巴。我想亲自见见你,并为这项委托增加筹码。不管莫瑟夫给你多少钱,我另出一万法郎。不过,你得在一个月之内揪出蜘蛛。”
瘟神做了个手势,毒牙点头离开,很快又捧着一只银托盘走来。上面不是餐后甜点,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大摞钞票。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辛巴发现,自己头一回被雇主卖了。
他沉默了会儿,自嘲一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老实说,最近对于蜘蛛的调查毫无进展。我几乎准备向莫瑟夫先生请辞,让他另请高明了。”
他决定放弃委托。虽然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私家侦探,虽然他认为蜘蛛不应该以恶制恶,以残酷的手段行使私刑。
但辛巴同样不愿意站在瘟神这边,帮他向蜘蛛复仇。
这个男人身上充斥着罪恶的气息,他揣着鬣狗的头颅,享用带血的生肉,对死亡、鲜血和肉块习以为常,那是无数次屠戮淬炼出的冷漠。
瘟神盯着他,眉弓浓重的阴影下,眼神冷得摄人。“意思是,你拒绝了。”
辛巴浑身肌肉紧绷,以备对方突然发难。他显然不是瘟神的对手,但对方行动受限——铁链绷直的时候,瘟神行动变缓的那一瞬间,就是逃脱的最佳时机。
隔着长长的餐桌,两人之间无形的线越拉越紧。
即将崩裂之时,毒牙轻轻朝上面吹了一口气。“唉,马斯蒂夫大人,果然被我说中了,这位侦探先生没那么爱钱。”他笑吟吟地说。
瘟神摘下金丝眼镜,缓缓擦拭镜片。绷紧的线重新松弛下来。“看来还是得用你的法子。”他说。
“侦探先生,”毒牙温声说:“你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心软。在别的地方心软不要紧,在圣米歇尔监狱里还这么心软……”他摇摇头。
“你想说什么?”
“林恩。”见辛巴脸色微变,毒牙笑意更深。“瞧,你随时可以离开圣米歇尔监狱,林恩可是要在这儿待一辈子的。”
瘟神阴沉地看过来。“现在,侦探,让我更新一下委托内容:两周之内找出蜘蛛,每超出一天,我就切下林恩的一块肉——不论死活。如果你再次拒绝,明天就会看到他的尸块。”
他用巨大的手掌抚摸着玻璃罐。鬣狗头顶的短发在福尔马林里微微摇晃。
“听说他对你忠诚得像条狗。等他变成一堆肉块,你就能体会到我的心痛了。”
辛巴狠狠攥紧拳头。
“蜘蛛行动诡秘,两周时间,太短了。”
“那么,祈祷吧。”瘟神笑意阴森,“祈祷——他能活到你破案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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