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鼠的尸体是新鲜的,血色艳红。距离写下这行血字,也许只过了一两个小时。
蜘蛛为何冒着暴露风险,在下午时分、一处缺乏遮蔽的空地上写下血字?
更关键的问题是:这一次的审判对象会是谁?
嫌疑人很快出现在辛巴眼前。一名囚犯跪倒在血字面前,双手抠在脸上,几乎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他正用崩溃破碎的声音不住重复:“它的心没了,心没了……”
那是耗子。
辛巴细细查看死鼠裸露的细小内脏。果然,它的心脏不见了。
他心一沉,耗子的表现意味着……辛巴大步上前,将耗子从地上拎起,用力到指节嘎嘣作响,低切道:“你——杀死了阿兰,还挖走了他的心脏?”
耗子浑身瘫软,只是哀泣。辛巴狠狠地将他的脸扭向青空之上的大天使长。“圣米歇尔洞悉一切,祂正看你……”
耗子爆出一声怪叫,痉挛着从辛巴手中挣脱,扑倒在地,朝大教堂的方向疯狂叩首,嘴里吐出混乱的忏悔之语。
一切似乎已经明了。
囚犯们将血字、死鼠、耗子围在中央,目光暗含着嗜血的期待:神之审判就要降临,而受审判的罪人正在眼前。观众们已然预知,他将以何种方式惨死。
——剖腹,挖心。
耗子被那些目光焚烧着,灵魂蜷曲,发出濒死的尖叫。
在这处决异教徒般的狂热氛围中,辛巴只觉心头冷彻。那牧羊少年……
忽地,他见瘟神硕大的身影伫立在红房子的窗前。对上他的目光,瘟神阴沉地勾了勾嘴角,仿佛在提醒。
两周。
哨声响起,狱警们将静立的犯人们疏散,并把耗子单独带走了。
……
血字再现,人心惶惶。犯人们被提前关回了牢房。
辛巴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金牙便出现在门口。
向瘟神泄密后,莫瑟夫似乎有些心虚,开始回避与辛巴会面,只派金牙带来三个字:“怎么办?”
而辛巴的回复也很简单:“把耗子关进地牢。”
……
夜晚,地牢里。
耗子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他竭力把那些画面和触感驱逐出脑海,却无济于事。
它们在黑暗中更加清晰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里,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鼻端萦绕着浓郁的葡萄酒香和血腥味儿。一盏煤气灯挂在斜上方。灯光被调得很暗,因为他不敢看得太清楚。
面前的铁板上躺着一个人,头套麻袋,脖颈和四肢被牢牢绑缚,像案板上的鱼一样弹动抽搐着,剖开的胸腹在昏暗灯光下反射着艳艳红光。
那人迟迟不肯死去……再这样下去,死的可就是自己了。
耗子心一横,闭眼、伸手,在乱七八糟的内脏中摸索心与肝。铁板上的人疯狂抽搐着,发出窒闷的惨叫——麻袋底下,他的嘴巴早被塞住了。
即便隔着手套,那触感依然烙在手上,至今烧灼着皮肤。
温热、滑腻,仍在蠕动着的……
“啊——啊——!!”
耗子跪伏在黑暗,感到圣米歇尔的目光穿透砖石、地面和黑暗,焚烧着自己的头颅和脊背。
是的,是的,祂已洞悉一切。
此时,地牢外传来一股煤油味儿,又很快被地牢熏人的臭气压下去。
耗子被恐惧折磨得近乎疯癫,根本无暇在意。
他哭嚎、忏悔,最终脱力地蜷缩在肮脏的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地下如雷声炸耳。
“谁!谁在那儿!”耗子拼命睁大眼,只看到一团浓稠的黑暗。
地牢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耗子连滚带爬地往地牢深处缩去,黑暗中传来清脆的叮当之声——对方正在打开牢门。耗子想起血字旁边那只死老鼠,顿时被恐惧灭顶。“别、别过来!”
“滋”地一声轻响,牢房外蓦然腾起熊熊火光,如地狱业火。
耗子惊恐交加,吓得昏死过去。
……
外面,火光勾勒出牢房门口人影,一圈半圆形的火焰将他围拢。
辛巴出现在火圈外,隔着猎猎火光,终于看清楚了站在牢房门口的那个人。而他并不感到意外。
那是费尔南。
此时此地,两人隔着火光对视。如同第一次审判之时,他们隔着火焰、血肉、人群,在两扇窗前遥遥相望。费尔南的身影与石楼窗内晦暗的人影渐渐融为一体。
费尔南轻声开口,似乎有些疑惑:“1422,你……怎么在这儿?”
“费尔南先生,不如先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费尔南默不作声,过了会儿,才说:“你不是普通的囚犯。”
辛巴一笑。“好吧,也到坦诚相待的时候了。我是一名私家侦探,原本受典狱长委托调查戈蒂埃一案,现在的调查对象,则是在圣米歇尔监狱执行‘审判’的神秘杀手。”
“原来如此……你以为我是审判者,到这儿来是为了杀人。”
“审判者?我倒是帮你起了一个更贴切的代号——蜘蛛。”
烈火中,地下室的空气越来越窒闷。隔着扭曲的热流,辛巴盯着费尔南的脸——他的眼睛映着火光,其中没有惊慌与愤怒,只有近乎哀伤的平静。奇怪地,不像杀手,倒像是一个殉道者。
望着那眼神,辛巴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明明胜券在握,却直觉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是因为一切进展得太快、太过顺利了。傍晚血字再次出现,疑似审判对象的耗子自发暴露,当晚费尔南踏进陷阱……一切发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像一出节奏紧凑的剧目。
费尔南声音沉静:“侦探先生,你以耗子为诱饵,希望引诱审判者——蜘蛛踏入陷阱。可你又不想牺牲诱饵,因此早早收网。这样的话,你如何证明我就是蜘蛛?我只是恰好出现在这儿罢了。”
辛巴暂且压下心头烦躁。“在踏入陷阱之前,已经有三条线索指向了你,费尔南。第一,鬣狗死亡那天,我看到有人在石楼窗前点燃丝线,虽然光线暗淡,难辨面目,但身高、体型与你基本吻合;第二,昨天深夜,你曾在血字出现的地点徘徊,为了侦查环境?”
辛巴停顿,微笑。“当然,这两条也勉强可以说成巧合。最后一条却不容辩驳:有目击者看到了你写下血字后离去的背影。那人便是,红房子里的瘟神。”
费尔南怔愣无言,似乎默认了。
其实第三条是辛巴唬人的。不过看对方反应,在红房子前写下血字、留下鼠尸的人,确是费尔南无疑。
可他心中的烦躁感却愈发强烈——如果费尔南就是蜘蛛,以其行事之谨慎,为什么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在白天写下血字?就好像……
辛巴呼吸一滞。
就好像,他是故意被人发现的一样。
“你说的没错。”此时,费尔南缓缓开口,“放火烧线的人是我,在红房子前写下血字的也是我。可是,你找的蜘蛛,却不是我。”
辛巴感到唇焦口燥,也许是因为火焰炙烤的缘故。
他问:“那么,你来地牢做什么?”
费尔南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映着两丛跃动的火光。
“是蜘蛛让我来的。”
……
红房子里。
沉重的铁球在地板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座钟显示着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分。
瘟神感到十分不悦。他向来妥帖周到的男仆竟然错过了晚餐时间,不知去向。餐桌上空空如也。
饥饿令人狂躁。他拖着铁球到厨房查看,发现到了放在木桌上的银制餐盘。掀开盖子看了看,怒气顿时消散许多。
他的仆人向来体贴,知道他已经腻味了牛和羊。
盘里的食物是新鲜的。也许,毒牙正忙着处理剩下的东西。
瘟神只好屈尊亲自端着餐盘回到餐厅,举起刀叉,大嚼起来。
餐桌上,鬣狗的头在福尔马林里微微晃荡。
好像颇为眼馋。
……
地下室。
“你是蜘蛛的同伙?”
费尔南摇头。“不。我并不赞同他的做法,不赞同以恶制恶与血腥复仇,只是……不得不依照他的指示完成一些事。”
言外之意,他受到蜘蛛的胁迫。
辛巴想起主教到访那天夜晚,他无意间撞见费尔南与主教会面。主教走后,费尔南独自对着圣米歇尔的石像忏悔,辛巴隐约听到了“罪”,“遗失”的只言片语,猜测他遗失了守候多年的圣遗物。
他明白了。“蜘蛛盗走了圣遗物,并以此胁迫你?”
“……是的,看来你是位优秀的侦探。不久前,我发现藏在地下圣母教堂的圣遗物突然不见了,原本的位置只留下一封署名为‘审判者’的信。信上说,只要我秘密为他完成三件事,就将圣遗物完好归还。不过,那封信上并没有说明三件事具体是什么。
“直到鬣狗死亡那天,我在值班室的桌子上发现一张字条:‘第一件事:到石楼三层第四扇窗前,引燃棉线。’”
“棉线?”
“我到指定位置后,发现窗柩上缠着几圈棉线,那些线似乎浸过灯油,一点即燃。诡异的是,细长的火焰蔓延到了半空中,像变魔术一样……”
辛巴猜测蜘蛛用棉线覆盖了绑在窗柩上的半透明尼龙线,因为天色昏暗,费尔南也没有注意到结在半空中的蛛丝。
费尔南无奈道:“当时我还看到了对面教堂里的身影,原以为是审判者在监视我的行动,没想到是你……”他顿了顿。“就在昨天,我收到了第二张字条,指示我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以特定方式写下那行血字。”
……果然,辛巴想。费尔南是蜘蛛预先埋下的烟雾弹,他的暴露,根本在蜘蛛计划之内。
“至于第三张字条,是在今晚——确切来说,仅仅半个小时之前出现的。我去了一趟盥洗室,回来时,那张字条就静静躺在桌上。”
“这么说,你出现在地牢,是为了完成字条上指定的第三件事?”
“是的。第三件事很简单——从地牢里取一封信。”费尔南看向地牢深处,“而那封信,就在里面的瓦罐下。”
……
红房子,餐厅里。
瘟神放下刀叉,银餐盘里只剩一层薄血。
“不怎么样。”他边用餐巾抹嘴,边向旁边的鬣狗抱怨。“又干又柴,吃起来像个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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