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案件

下午,辛巴在旅店见到了典狱长莫瑟夫。他站在门外,一瞧见辛巴,就殷勤地伸过汗涔涔的手来。

“侦探先生,久仰大名!真高兴你这么快就来了,不然我简直撑不下去。唉,情况糟糕透了。”

莫瑟夫个子不高,只到辛巴肩膀,或许是为弥补这一缺陷而戴了顶过分正式的高礼帽。他身材发福,脸圆乎乎的,嘴唇上留着两撇打蜡的小胡子。燕尾外套里露出紧身双排扣马甲和繁复领结。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重刑监狱的典狱长,倒像位社交名流,要赶赴贵妇人的晚宴。

辛巴的手给人紧紧攥住,感到湿腻腻的。他笑着抽手接过客人的帽子和手杖。“莫瑟夫先生,快请进。喝茶吗?恐怕旅店没什么好茶。”

“这我想到了。”莫瑟夫狡黠地看了他一眼,像老友般亲热。“我一到镇上,就派人去玛利亚餐厅打包下午茶了。他家的羊乳酪蛋糕很不错,啊,你一定享用过本地的羊肉了吧?这里的羊吃海边的盐草,肉里天然带着咸鲜……”

过了会儿,男仆进来,在阳台的小餐桌上摆好下午茶。茶壶、茶杯和餐碟是整套的精美瓷器,莫瑟夫说那是他寄存在玛利亚餐厅的一套餐具,因为“美好的餐具可以让食物大大增色”。

这顿下午茶吃了两个钟头,辛巴耐着性子听莫瑟夫东拉西扯,大谈本地风土人情与特色饮食——好像他一路火车换轮船再换火车,日夜兼程从埃及赶来诺曼底是急着来旅游的。

侦探这行讨生活不易,与丹德里恩合作之前,辛巴往往数周接不到委托,西北风乃是家常便饭。现在委托多了,也没有所谓“名侦探”的怪脾气,不管面对怎样的主顾,都尽可能表现得友善周到。

况且,在形形色色的主顾中,莫瑟夫已经算令人愉快的了。

辛巴在心中勾画对方的形象:注重物欲享受,虚荣,懦弱,惯于奉承,擅长笼络人心。以其衣饰的浮夸,可能出身并不高,凭借攀附权贵得到了现在的职务。典狱长的年金显然不足以维持这种精致生活,若不是意外继承了丰厚遗产,就是常年贪污受贿。或许算不上好人,但因为性格软弱,也做不出过分的坏事。

两人吃完茶点,莫瑟夫还在翘着小指举着茶杯小口啜饮,辛巴决定不再纵容他的逃避心理,直接了当道:“我需要了解戈蒂埃坠亡案的细节。”

莫瑟夫给呛住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丝绢手帕擦嘴,一边不安地看了辛巴一眼。“对,对,该说正题了,叫您来就是为了这事。”他将手帕折成漂亮的形状,放回口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何说起呢……”

辛巴取出从不离身的钢笔与小牛皮本,简单道:“案发时间、地点,在场人员的证词,戈蒂埃的尸检情况——如果有的话。”

“时间……大概一个月之前,傍晚放风时候,那会儿囚犯们可以在大教堂和广场上自由行动。你或许知道,圣米歇尔堡原先是修道院,有一座宏伟的十字形教堂。成为监狱后,大教堂被改建成两层,第一层是纺织工坊,囚犯们劳动的地方,第二层是囚犯食堂和休息室。从二层的窗户迈出去,正好可以到教堂北侧耳堂的房顶——可怜的戈蒂埃就是从那儿掉下去的。”

“有目击者吗?”

“广场上有人看见戈蒂埃掉了下来,而且当时屋顶似乎没有其他人。因此我们一度以为,可怜的戈蒂埃是失足跌落或自杀身亡的。”

“那么教堂二层,食堂和休息室有其他人吗?”

“有一些犯人,但他们都说没注意那边。”

“没注意?”辛巴若有所思,确认道:“戈蒂埃是头朝下坠落,后脑着地的,对么?”

“你怎么猜到的?!的确如此!可怜的家伙,后脑碎得像鸡蛋壳,红红白白的,溅了一地……”

“这个姿势,恐怕不是失足或自杀,直挺挺地向后仰倒是违反本能的,即使决心一死,在仰倒的过程中,身体也会不自觉蜷缩,最终以肩膀、后背着地。假设,戈蒂埃站在平台边缘时,突然有人朝他肩上用力推了一把,他反应不及,向后仰倒——这样可以解释落地的姿势。矛盾的是,当人被猛然推倒时,不可能不发出叫喊。”

莫瑟夫反应过来:“可二楼的犯人却说他们没注意到!”

“当时在二楼的人有多少?”

“不少,十几个。事发后,狱警迅速将这些人关起来审问,得到了完全一致的供词:他们没注意,或者什么也没看见。”

他们在撒谎。值得探究的是,为什么众人迅速形成了如此一致的谎言?

要么,他们是谋杀戈蒂埃的共犯。要么,他们知道凶手是谁,而那个人,他们全都惹不起。

“戈蒂埃的尸体还在吗?”

莫瑟夫摇摇头。“第二天就把他下葬了。不过,在那之前,狱医对尸体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和记录。”

辛巴暗暗叹息。如果能在案发不久赶到现场,或许可以通过现场和尸体残留的痕迹定位嫌疑人,但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痕迹淡去,戈蒂埃也已下葬。

破案的关键,是如何让犯人们吐露实情。

他沉吟片刻,问莫瑟夫:“你希望这桩案子在多长时间内解决?”

“当然是越快越好!”

“那么,就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

“特殊方式?”

辛巴冲他一笑。“送我进监狱。”

莫瑟夫噎了好一会儿。“你的意思是,像个囚犯那样……”

“以犯人而不是侦探的身份与他们接触,最不容易引起警觉和抗拒。”

“异乡人呀,恐怕你对圣米歇尔监狱知之甚少,里面关押的都是……”

“海盗、劫匪、谋杀犯,这我知道。你得给我安排一个好身份,既不好惹,又没那么吓人。”

辛巴想到一个现成的。“啊,有了,我是在火车上作案的诈骗犯兼劫匪。就在昨天,从巴黎到雷恩的火车上,我与同伙诈骗不成,恼羞成怒,对两位女士施行抢劫,没想到被一位高大英俊、身手非凡的旅客制服了。”

“……今天的早报好像报道了这起案子。”莫瑟夫傻乎乎地看着他,“不过没提什么高大英俊……”

“嗯哼。”

“新囚犯入狱,难免遭到霸凌和勒索,甚至,呃,一些骚扰……”

“那正是我调查的内容之一。”

莫瑟夫颇为踌躇,拿出帕子抹了把脸,最后用湿腻腻的手抓住辛巴的手,紧紧握了握。

“好吧,侦探先生,我得说你勇气过人。即便我是典狱长,也不能完全确保你在狱中的安全。如果你坚持如此,那么——祝你好运!”

他们签下委托书。两天后,恰好有一批囚犯要押送到圣米歇尔监狱,届时,抢劫诈骗犯辛巴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趁这两天的空档,辛巴给老爹们和丹德里恩写了信,附上汇款,包括每月给老爹们的生活费、医药费,还有让丹德里恩代缴的工作室房租,在埃及赚的那单委托金转眼就不剩多少了。

老爹们是“水手辛巴德”号的船员。远洋轮船的水手大多如此:没条件娶妻生子,在码头附近找相好,跑船的钱全用在花天酒地上,年轻时还能卖卖力气,老了不免晚景凄凉。这伙儿粗汉将辛巴从初生婴儿拉扯到八岁,辛巴管他们叫“老爹”,总不能放着不管。

于是,钱总是不够。

他点了点剩下的钱,啧了一声。如果不尽快搞定圣米歇尔监狱的委托,下个月的房租和养老金就成问题了。以囚犯身份进入狱调查,不够稳妥,却是最快的办法。

午后,辛巴点起一支烟,在摇椅上晒太阳。摇椅吱呀作响,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脸上,视野一片金黄,湿润的海风拂过面颊……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水手辛巴德”号上。

有人敲门。咚、咚、咚三声,不紧不慢。

辛巴开门,打量着来人。

对方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却很壮硕,长着一张粗鲁不耐烦的脸,川字纹和肢体语言透露出此人的暴力倾向。他咧着嘴,唇间迸出一抹金色,也许是注意到了辛巴的目光,更加夸张地笑起来,好让他看清楚那两颗豪华夺目的黄金门牙。

“辛巴?”

“正是在下。”

“我的名字嘛,说了你也会忘。在圣米歇尔监狱,人人都叫我金牙。”

金牙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辛巴在他身后关上门。

“莫瑟夫大人说你是个私家侦探。”

“说得挺对。”辛巴见他腰带上有一个卡扣,那是别警棍的地方。他是一名狱警。

金牙毫不客气,来来回回地将房间和行李打量了一通,像巡视囚犯的牢房,最后来到阳台上,往下吐了一口浓痰。辛巴暗中皱了皱鼻子。

“瞧瞧这间寡淡、廉价的客房,”金牙一屁股坐在摇椅上,被晃得措手不及。“……跟圣米歇尔的牢房比起来,它就是凡尔赛皇宫。干什么去那里遭罪?”

“一个私家侦探,还能干什么?”辛巴在他对面坐下。

“要我说,死个人罢了,有啥可稀奇的?哪个月没死人,我们才奇怪嘞。”

辛巴递过香烟和火柴。“展开讲讲?”

金牙抽出一支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嗬,外国烟,挺带劲儿!”点燃,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才说:“病死的,跳崖的,还有像戈蒂埃那样,不知道怎么死的,大伙儿早见怪不怪了。不过闹鬼还是头一遭,不少人吓得够呛。”

“那个‘鬼魂’,你见到了么?”

“没有。”金牙幽幽地说,“但我听到了。”

辛巴想起小酒馆里,老乔治的讲述:戈蒂埃死后不久,囚犯们总是在夜晚听到奇怪的声音,那是风声中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凄惨幽咽,呜——呜——

“嘿嘿,说正事儿。莫瑟夫大人派我过来,是送您进监狱的,先生。今天晚上十点,镇子东南角的树林见。”金牙起身,叼着烟含糊道:“不过我要是你,才不挣这种要命的钱。”

说罢,既不解释也不道别,揣着辛巴的一包香烟洒然离去。

【关于辛巴为什么脸黑】

作者:孩子打小在海上长大,喜欢躺在甲板上晒着大太阳睡觉。回到陆地也没改掉这习惯,大太阳下嘛总不好裸睡,于是身上晒不到,光把脸晒得很深。就像暹……

辛巴:(盯——)

作者:(拉上嘴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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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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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