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亡信

来人裹在斗篷里,戴着兜帽,挡得严严实实。

礼节性地扣门后,他静候片刻,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访客对着门内颔首致意:“马斯蒂夫先生,晚上好。”

“是你。”门内传来瘟神低沉的声音,“大人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低头走进红房子,门随即合上,“咔哒”一声,自内侧框住。

“听着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会有红房子的钥匙?”没人回话,金牙扭头,见辛巴又回到刚才的位置,跃跃欲试地甩动钩子。“妈的,还来?!”

“躲远点。”辛巴甩了两下钩子,又补充:“要是情况不对,赶紧找莫瑟夫搬救兵啊。”

“我看你他妈不要命了。”金牙骂骂咧咧地躲远了。

辛巴转动手腕向上甩去,这回太低了,钩子蹭着窗台坠了下来。他猛拽绳子,将铁钩收回手中,以免落地时发出声响。第三次抛出,力道和介于前两次之间,铁钩终于稳稳地落在窗台内。

辛巴缓缓收紧绳子,直至铁钩卡紧窗沿,然后手拉绳索脚踩墙面地攀上去,撑手跃上窗台。试着推了推窗,直接推开了——窗内的搭扣没合上,恐怕是蜘蛛上次离开时留下的便利……辛巴心情复杂。

他侧着身子钻进窗内,无声地落在地毯上,轻盈得像一只大猫。接着回身将绳子收起,藏在窗台的花盆间。

金牙在下面无声地嚷嚷,先是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你赢了”,然后疯狂招手让他赶紧下来,结果瞠目结舌地看见辛巴把窗户一关,从窗口消失了。

“……妈的。”

房间内,辛巴轻推房门,来到走廊。

走廊里一片寂静。试着踩在楼梯上,陈旧的木质阶梯发出喑哑的嘎吱声。他立刻收回脚步,试了试扶手,足够稳固,便将身体挂在扶手上,一路滑了下去,在楼梯尾收紧核心,缓缓落地,悄无声息。

会客厅门缝下透出一线光亮。辛巴顿了顿,轻手轻脚地走进旁边的餐厅,那里有一扇小门与会客厅相连。

餐厅里面没有点灯,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挡住了窗外夜色,唯有与会客厅相连的小门之下透出一隙光线。

黑暗中,他蓦然对上一双眼睛。

辛巴霎时浑身紧绷,屏住了呼吸。

吊诡的是,对方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坐在餐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他。

辛巴竭力在一团晦暗与混沌中分辨着对方的轮廓,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那是一颗悬浮在玻璃瓶中的头颅,像装饰物一般被摆在餐桌上。是鬣狗。

他不再理会那双映着微光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来到那扇小门前,眼睛凑近锁孔。

会客厅里,瘟神坐在单人沙发上,暗沉沉的大铁球像忠犬般躺在脚边。那位访客则站在窗前,掀开一线窗帘向外窥视。

辛巴皱了皱眉,担心外面的金牙已经暴露,果不其然,只听瘟神道:“大概是莫瑟夫派来的。”

访客没有回答。他放下窗帘,推开会客厅的大门,往黑漆漆的走廊看了看。“马斯蒂夫先生,您确定这座房子里没有其他人吗?”说着,便朝通往餐厅的小门走来。

“餐厅里倒是有一个。”瘟神的声音带着讥诮。

访客推开门,会客厅泻入的灯光照亮了餐桌,以及玻璃瓶中苍白浮肿的头颅。他走近两步,似乎细细端详。

瘟神冷笑。“那是我的狗,被人害死了。瞧见那张脸了?他死得惨极了。忠心耿耿的狗总是没有好下场,总是如此。”

闻言,访客的脚步远离餐桌,回到会客厅,儒雅的声音骤然冷淡起来:“您在埋怨自己的主人?”

躲在餐桌下的辛巴稍稍松了口气。

他趴在地上,提起一丝桌布向外窥探。那位访客终于检查完毕,摘下了兜帽。

那是一位老绅士,头发几乎全白,瘦长身材,身姿笔挺。辛巴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他也许有七十岁了,脸上布满沟壑,但眼神依然锋利,嘴角向下,面孔严肃。

瘟神打量了对方片刻。“喔,管家先生,你老了。”如卡迪夫所料,来人正是德·蒙蒂霍公爵府的管家。

“我不得不说,”管家彬彬有礼地说,“您倒是没怎么变,马斯蒂夫先生。”

“没怎么变吗?”瘟神笑出声来,“我在这个鬼地方已经待了二十年。”

“恕我直言,您离开公爵府那几年,属实干了太多荒唐事。”管家腔调板正、不徐不疾地说,“合该被绞死二十七次——这是我所了解的您手上人命的数目。您甚至残忍杀害了一门伯爵,还将那个被逐出家门的鸡\奸犯留在身边当仆人……实在是有失体面。

“您的主人动用了相当的能量,才把那些烂摊子收拾干净。继续放任您在外面闯祸,公爵府迟早会惹上大麻烦。您得学会感激,马斯蒂夫先生,别忘记,要不是公爵大人,您早就死了——早在八岁那年,活活饿死,成为野狗的餐食。”

瘟神脸色阴沉得吓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老管家却显得十分泰然。

最终,瘟神只是冷冷道:“够了,别废话了。直说吧,你为何事而来?”

管家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从外衣内袋取出一封信。

“……公爵给我的?”瘟神声音里竟然透出细微的渴望。

“不,一天前,这封信突然出现在了公爵的书桌上。”管家起身将信封递给瘟神,后者没有接。“哦,抱歉,我忘了您并不擅长阅读。”他展开信纸,念了起来:“西奥多,我亲爱的孪生兄弟……”

管家声线刻板,某种稠密的情绪还是从字里行间渗出来。

“二十一年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近来我总想起客厅的大壁炉。小时候,在下雪的冬夜,我们总是围着毯子坐在壁炉前听父亲讲故事,你还记得吧,听到入迷处,柴火的噼啪声总会把我们吓一跳。

“我还想念种满郁金香的小花园,花园里的秋千,秋千上,阿丽尔清脆的笑声和飞扬的裙摆……啊,她现在是你的夫人了。

“我这儿冷极了。又冷又湿,浑身骨头疼。这倒还好,更要命的是寂寞。你知道,我从前爱热闹,大伙儿都围着我转,现在只有蛆虫从沤烂的棺材缝儿里爬进来,在我头颅里钻来钻去,扰乱思绪。不瞒你说,这么些年,皮肉早就烂没啦。

“亲爱的弟弟,请告诉我:高贵的地位、不尽的财富,美丽的夫人,这些使你快活吗?原本属于我的,现在全归你了。瞧,你亲手战胜了命运的不公:我曾是爵位和财富的继承人,而你仅仅比我晚出生十几秒,不但一无所有,还差点被送进修道院。

“人死后思维迟钝,花了这么长时间,我才慢慢理解了你,我的同胞兄弟。你斯文外表下的乖僻、阴郁和狠戾……可我绝对无法原谅你。

“你的罪证在神明手中,祂会掂量你的灵魂,审判你的罪行。下个月圆之夜,到海上的圣米歇尔面前接受审判吧,否则你的恶行将为世人尽知。

“西奥多,愿你痛失一切,在地下孤独腐烂。就像我一样。

“代我向公爵夫人问好。克拉伦斯。”

会客厅内静了片刻。

“装神弄鬼。”瘟神嗤笑。

管家点点头。“的确,关于克拉伦斯少爷,有过不少流言蜚语。这封掩饰了字迹、以死者口吻写下的信,也很容易被当成恶意的玩笑。只是,这封信被装在一只十分特殊的信封里。”

辛巴在桌子下面凝神看去。管家手中的信封似乎很旧,颜色泛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有褪色的墨水字迹,不知写了什么。

管家说:“这是二十一年前,公爵大人与莱姆·洛朗通信时所使用的信封。”

莱姆·洛朗?辛巴在心底记下这个名字。

“莱姆·洛朗?”瘟神回忆着。他脸部背光,辛巴只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头。“绝不可能。”

“不可能么?”管家微微摇头,将手上的旧信封递给他。“事实摆在眼前。二十一年前,主人命令你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销毁莱姆·洛朗手上的所有信件……现在看来,你搞砸了。”

瘟神霍然起身,在会客厅投下巨大的阴影。他压迫感十足地朝管家逼近一步。

辛巴心弦紧绷,怀疑下一秒管家就会被瘟神捏碎颈椎。老管家却眉目淡定,轻声道:“他对你很失望,马斯蒂夫。”

轻轻一句,瘟神充满胁迫的气势轰然崩塌。他退缩了,缓缓回到单人沙发里,像一头被刺伤的野兽,或被主人呵斥了的忠心耿耿的大狗,他舔舐伤口一般喃喃自语:“我明明烧掉了整栋房子,眼看一切化为飞灰……”

管家面容冷肃。“不论当时出了什么疏漏,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它。”

瘟神摩挲着额头,面孔隐匿在阴影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恢复了往常阴沉威迫的声音:“谁将死人信放在书房的,没查到吗?”

“……是的。这是本人的严重失职。”

“哼,他不该把没用的老东西留在身边。”

管家平静地咽下这份羞辱,继续道:“死者之信中提到:‘到海上的圣米歇尔面前接受审判’——有人想将公爵大人引到这儿来。近来这里出了不少怪事,不是吗?”他扭头看向餐桌。

辛巴匆忙放下掀起的桌布,以免被发觉,但对方的目光只在餐桌上微微留连。会客厅的灯光通过小门投入餐厅,玻璃瓶和鬣狗的眼睛反射着淡淡的光。

“你说那只蜘蛛?莫瑟夫都告诉你了?可是,他身在圣米歇尔监狱,怎么把死人信放到公爵书房的?”

“也许这一连串的怪事只是巧合。也许,只是这些不见光的鬼祟都打着圣米歇尔的名号罢了。”

管家望向天花板的一角,仿佛隔着墙壁、雾霭和夜色看到了教堂穹顶大天使长的圣像。

他很快收回目光,对瘟神说:“公爵府上我会继续调查的,至于你——继续那项二十一年前就该完成的任务。莫瑟夫会配合你的,但别让他知道太多。”管家顿了顿,“另外,为了方便开展行动,大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辛巴远远看去,见管家将一样乌黑的东西递给瘟神。瘟神接过,摩挲片刻,珍重地戴在手上——那是一枚又粗又厚的铁戒指,戒面雕刻着什么,却难以看清。

瘟神叹息一般说:“这么多年……”

老管家注视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公爵大人很信任你,马斯蒂夫。别再让他失望了。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找到那封信,销毁它,除掉背后的人,不计代价。”

“不计代价?”瘟神语气里有种危险意味。

“这是大人的原话,”管家重新戴上手套和兜帽,表示谈话至此结束。“——不计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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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