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牙边跟同事们闲扯,边享用完了一支高级雪茄,远远递来一个眼神。辛巴微微点头,与卡迪夫道别后,便和金牙离开了广场。
金牙说:“老骗子跟你说什么了?不管说啥,你当故事听,甭信就是了。我跟卡迪夫认识了十几年,难从他嘴里听到几句真话。不过人挺可爱的,是不?而且很有钱。大伙儿都蛮喜欢他。”
辛巴问:“我很好奇,他的雪茄、发蜡、古龙水都是从哪儿来的?”
金牙撇着嘴。“唔,我只知道是莫瑟夫大人转交给他的,每个月都有好几个包裹,有时是衣物,有时是古龙水、丝帕、雪茄之类的小玩意儿,要么是邮购的,要么是情人送的。”
两人往医务室走去,途中经过一道向下的深深的台阶。辛巴在台阶前慢下脚步。
正是这道花岗岩铺就的古老台阶,收割了戈蒂埃的性命,泼洒过鬣狗的血肉,被皮埃尔主教净化过,百年前被无数虔诚的朝圣者跪拜亲吻过……数十年来,又有千名重刑罪犯踩着它,来到臭名昭著的圣米歇尔监狱。
台阶的尽头一道深深的门洞,穿透堡垒厚重的城墙,正是圣米歇尔监狱的入口。
辛巴朝那边望了望。“公爵府来的客人怎么还没上来?”
“瞧你说的,既然是客人,怎么会给引到监狱里来?要去奇迹楼做客,还得穿过乌烟瘴气的纺织车间,多不体面。后山早就修了一条路,可以从山脚直接通往奇迹楼。”
倒也是。莫瑟夫离开和返回圣米歇尔堡时,从不途径监狱区域。大教堂南北两边,是一墙之隔的两个世界。
辛巴正想着,就见林恩慌慌张张从石楼里跑过来。
“辛巴、先生!”
看他的模样,辛巴心中一紧,担心是阿兰出了什么事,连忙迎上去。果然,林恩喘着气说:“阿兰……刚刚醒了!”
几人赶到时,阿兰正缩在病床靠墙的角落。明明是初夏,却裹着一身被子,痴痴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墙面,曾经漂亮清澈的蓝眼睛像蒙了一层灰翳,像阴天的海水。
辛巴试着喊他的名字、对他说话,在他眼前晃动手指,对方都没半点反应。隔上一分多钟的时间,那双空茫的眼睛才会缓缓眨一下,证明这具肉身还活着。
他的灵魂蜷缩起来,躲在了身体深处不知哪个角落,始终不肯示人。
“那位好心的医生跟阿兰是同乡,上午特地搭老乔治的马车过来看了看,说阿兰也许快醒了,醒来后还有一些注意事项。”
林恩说着,将医生留下的诊断记录递给辛巴,上面写着:病人可能由于受到过度刺激而陷入应激麻痹状态,需静养一段时间,期间应保持充足的营养和休息,多呼吸新鲜空气,避免再次受到强烈刺激,否则可能诱发神经分裂症状。
辛巴起身将医务室的窗户推开,让新鲜的海风涌进来。“等他静养一段时间吧。”心中暗叹,看来阿兰这边的线索暂时指望不上了。
两人走出医务室,经过那道通往监狱门洞的阶梯时,看到四名狱警正朝外走。
金牙喊了一嗓子。“还没收工,这是要上哪儿找乐子?”
那几人停步,其中一个人说:“老乔治下午拉车过来,这会儿快涨潮了,不好回去,他要在山脚歇一晚,我们打算托他捎点烟酒。要帮你带一份儿吗?”
金牙最近得了不少好处,正想换点好酒好烟,却不好在同事们跟前漏财,于是说:“不用,我明天自己去!”
对方回:“听说明天一早老乔治就要拉着那辆马车返回,你抓点儿紧吧!”
辛巴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看来,公爵府的客人只在圣米歇尔堡停留一个晚上。
前天侯爵府的晚宴上,公爵已经见过莫瑟夫,此时又派人来,难道短短一两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
或者,他要找的不是莫瑟夫,而是马斯蒂夫——瘟神。
如果来人打算拜访红房子,便在今晚了。
辛巴思忖着,抬脚往红房子走去。
金牙跟上去。“哎哎,不是去餐厅吃晚饭吗?”
……
辛巴盯着红房子二层窗台。
那里就是发现脚印的地方。窗子细窄,但勉强够一个正常提醒的成年男人踩着窗台钻进窗户。窗户位于红房子和石楼的夹角处,天黑之后,这里就成了无人注意的阴暗死角。
“搭档,你都在这儿杵了一刻钟了。”金牙颇为不安地注意着一楼的窗口,生怕对上瘟神的视线。自从酒窖事件后,瘟神变得更加阴森可怕,没人敢靠近他。
辛巴抱着手臂。“你从这儿能爬上那个窗台吗?”
金牙抬头看了一眼,窗台距离地面五六米,墙壁光溜溜的,没有足够借力的地方。“我又不是壁虎。”
“给你一根绳子呢?”
“那也没用啊,除非事先拴在上面。”
“确实,光有绳子还不行。”
“嗨,琢磨这个干嘛,你想进红房子?大门就在那儿。事先声明,我可不去。”
“你难道不好奇蜘蛛是怎么潜入红房子的?”
金牙愣了愣,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是从那扇窗子爬进去的?”他仰着脖颈,对着光溜溜的墙面、高高的窗口看了又看,最后说:“操,他真能变身成一只黑乎乎的大蜘蛛,在墙上爬来爬去不成?”
“这有什么?我也办得到,只要有一根四五米的长绳。”
金牙怀疑地看着他。
辛巴一笑,浅色的眼睛眯起来,像一只骄矜的大猫。“打赌么?”
金牙一下子来了瘾头。“赌什么?”
“我赢了么,要两包烟就行。”
“你输了呢?”
辛巴摊手。“我身无长物,只有花不出去的钞票,只好输钱给你了。500法郎,你看怎么样?”
这是一个金牙绝对无法拒绝的数字,抵得上他小半年的薪水。他盯了辛巴十秒钟,虽知这只猫别有所图,拿500法郎当饵料钓他,也禁不住一口叼住,咬牙切齿道:“成交!”
辛巴微笑。“那么,今晚落锁后,牢房见。记得带上绳子。”
……
夜色深沉,只听潮水一阵阵地拍打着圣米歇尔堡的城墙和山崖。红房子门前,昏黄的灯笼罩着十几只细小飞虫和一个昏昏欲睡的人。
斯宾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后一靠,包铁皮的大门传来一股舒适的沁凉,他几乎要倚门睡去了。
“醒醒,斯宾塞,醒醒。”
斯宾塞揉了揉眼。“你怎么来啦,不是凌晨三点钟才换班吗?”
唤醒斯宾塞的是他的同事莫尼尔。自从红房子里发生那桩他们也不甚清楚的大事之后,两人被典狱长派来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红房子,典狱长大人命令:除了固定时间前来送餐和打扫的仆役,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典狱长大人传令休息一天,今晚不用在这儿守着了,检查好门锁,回去睡觉去吧。”
“太好了,就算有夜班津贴,我也快熬不住了。”
两人检查了门锁,扣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一起离开了。
不远处,辛巴暗中勾起嘴角。
他猜得没错,那位访客是来秘密会见瘟神的,为了不被多余的人知道,莫瑟夫提前支走了守卫。
“绳子带了吗?”他问。
“妈的,搞得跟越狱一样。”金牙解开缠在腰上的长绳递过去。
“放心,这根绳子再长十倍,也不够越狱用的。”
金牙对此心知肚明。他从莫瑟夫处得到的命令是:只要辛巴不越狱、不向外传递消息,不论提出什么计划都尽力配合。
“有了这个,你就能跟蜘蛛一样飞檐走壁?”
“不,我还得去教堂一趟。”辛巴一脸神秘。
“去教堂干什么?”
“祈求神明赐予力量。”
“……”
辛巴一脸正经,看不出是在玩笑。他率先往教堂走去,金牙狐疑地跟在后面。他们点亮一盏煤气灯,就着昏暗的灯光,辛巴从角落搬来几只空木箱,摞起来。
“……别告诉我你打算踩着这个‘飞檐走壁’。”
“别急。”
辛巴踩着木箱,伸手够向天花板,在黑暗中摸索到什么,接着用力往下一拽,只听地面传来叮叮当当几声脆响,几只铁钉掉在了地上。辛巴利落地从梯子上跳下来,将箱子搬回原处,到灯光下向金牙展示自己的收获。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铁钩,原先被杂乱地钉在纺织车间的天花板上,用于悬挂煤气灯。辛巴将铁钩系在绳子一端,便制成了简易的钩索。
金牙恍然大悟,骂了句脏话。意识到自己即将痛失500法郎,还得赔两包烟。
辛巴试着甩了甩钩索。“还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得亲手试试。”
金牙满脸不乐意。“你还真要爬红房子?不怕瘟神把你当成蚊子一巴掌拍扁?”
辛巴一笑,体贴地将两张100法郎的簇新钞票塞进他的口袋。“不管成与不成,这个是你的。”
金牙摸了摸口袋,脸上顿时多云转晴。“啧,你小子还挺执着。”
“我需要试验蜘蛛的行动方式,以后才好对付他。走吧。”
两人闪出教堂,沿着建筑物的阴影一路来到红房子与石楼的夹角处,那扇窗户的正下方。辛巴轻轻甩动着铁钩,寻找手感。
“动静小点儿,那位还没睡呢。”金牙压着嗓子说,他指了指一层的窗户,隔着铁栅栏和玻璃,微弱的灯光从天鹅绒窗帘里透出来。
金牙的声音还没落地,辛巴已将铁钩对准二楼窗台甩去。只听寂静深夜里“哐当”一声脆响,钩子结结实实撞在了玻璃上。
短短几秒钟后,天鹅绒窗帘被猛地拉开,室内涌出的灯光洒向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瘟神出现在窗前,逆着光,面目阴沉。
辛巴和金牙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窗户两侧。隔着窗户,金牙对着辛巴怒目而视,辛巴撇撇嘴,表示反正瘟神也出不来……突然间,他面色一凝。
黑暗之中,有隐约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脚步声停在红房子的正门前,有人扣响了门扉。天鹅绒窗帘被重新拉上。
辛巴顺着墙根往房子正面绕去,金牙跟在后面。
两人微微探头,看到了站在红房子门口的夜半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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