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巴和金牙花两天时间将圣米歇尔监狱翻了个底朝天。奇迹楼、狱警宿舍、大教堂,甚至隐蔽的塔楼,都彻底搜寻过一遍,全无圣遗物的踪迹。
两件圣物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看它们早不在圣米歇尔山了!我要是蜘蛛,得到这两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肯定想法子弄出去——也不难,只要藏进装纱锭的木箱,不就可以借老乔治的马车运走了嘛。”
金牙一边大吃大嚼,一边为自己出色的推理沾沾自喜。
辛巴不语。他始终觉得,蜘蛛既然承诺归还圣物,以其自负,绝不会轻易食言,它们应该还在监狱之内……难道被藏在地下室里,连费尔南也不知道的秘密角落?
他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在圣遗物这条线索上花费了太多时间,只好暂且搁置。
手上还有两条线索:一是阿兰,仍未醒来。狱医已经看过,说可能头部有暗伤,也可能受了太大刺激,总之只能继续等等看;第二条线索,便是疑似审判对象的瘟神。辛巴通过红房子的看守、杂役时刻关注着红房子里的情况,这两天也未见异常。
距离瘟神给的两周期限还剩九天,调查多少陷入了僵局。
辛巴愁肠地舀了一勺冷汤。他正跟金牙坐在奇迹楼的餐厅吃午饭。这会儿已经下午三点,餐厅没什么人,剩不多的炖菜和肉汤也冷了。不过味道还可以,比不上莫瑟夫的私厨小灶,却比囚犯伙食强得多。
吃到一半,忽见两名狱警抬着一只大箱子走出楼梯间,往回廊方向走去。
这两天,辛巴和金牙翻找了无数箱箱柜柜,瞧见眼生的箱子就心里咯噔,两人对视一眼,放下勺子追了上去。
“哎等等,你们抬的什么东西?”金牙撵上去问。
那两人边走边说:“好东西,不过没你的份儿!”“典狱长大人刚回来,让把这只箱子搬去卡迪夫的牢房。”
“哦,懂,情人们的礼物。”金牙笑嘻嘻道,“让我瞧瞧呗。”
“卡迪夫的东西,可不是咱能拿的。”
“知道、知道,我就长长眼。”
那两人便将箱子放下,打开。金牙与辛巴凑前去看,见里面有好多单独的包裹、匣子,还有飘着脂粉味的信封、高档酒水、点心盒子、各种书籍、装裱好的画像……
箱子很快被重新被合上,抬走了。
辛巴十分震惊,八卦是真的——在圣米歇尔监狱关了十几年的诈骗犯卡迪夫,竟然有许多非富即贵的情人。
金牙在旁哼笑。“没骗你吧!”
卡迪夫此人,深不可测!
两人返回餐厅,吃完饭,决定去医务室看看阿兰。
他们穿过回廊,从南侧门进入教堂。纺织车间的馊臭味儿被海风冲淡了许多——辛巴见教堂的正门大敞着,外面便是毗邻海崖的广场。
他向门外望去,见一伙狱警正站在广场边缘,眺望着什么。中间竟有位囚犯,正对着众人侃侃而谈。那囚犯身姿舒展,灰发齐楚地梳在脑后,即便身穿囚衣,也难掩雍容优雅的绅士气度。正是卡迪夫。
他们在看什么?辛巴向金牙打了个手势,两人便从教堂正门转出去。
他谨慎地跟在后面,扮演着助手角色。趁着金牙与同事打招呼,辛巴向远方望去,见一辆马车正朝圣米歇尔堡缓缓驶来。
那是一辆造型优雅的黑色马车,车厢配有镶饰金色穗带的绿色帷幔,车夫板正地坐在车前,但负责驾驭那两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的,却是赤脚走在前头的老乔治。老乔治牵着缰绳,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试探着脚下湿漉漉的滩涂,防止马蹄和车轮陷入流沙。
“辛巴。”卡迪夫走近,脸上带着老友般亲切熟稔的笑容。“近来很少见到你。”
“蒙典狱长大人赏识,让我给金牙当助手,便不怎么去纺织车间了。”
“恭喜你,真是件大好事。纺织车间的环境不益于健康,在里面待久了,很容易染上肺病。几年前,我差点儿因此把命丢了,多亏诸位好心的先生们,肯时不时带我出来透透气,这对受过摧残的肺叶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卡迪夫的神情十分诚恳,金牙听到,却扭头对辛巴说:“别信。卡迪夫比谁都珍爱健康,每天洗冷水澡,坚持锻炼两小时,还做那种怪里怪气的叫什么瑜伽的体操,在这儿只得过几次小感冒。”
卡迪夫从容微笑,看上去对于谎言被当面戳穿感到习以为常。
另一名狱警玩笑道:“我请求卡迪夫先生务必保重身体,你要真害了肺病,谁来跟我们聊天逗乐呢。你可是圣米歇尔之光!”
哄笑声中,卡迪夫像舞台上的演员一般浮夸而不失优雅地鞠躬致谢。
金牙指了指滩涂。“嘿,那是谁家的漂亮小马车?”
“哦,这就得问老卡迪了,是不是哪位贵妇人坐着马车来找你私会啦?”
卡迪夫道:“若是那位尊贵的夫人远道而来,必得带两个女仆和一箱子衣服用具,而这架轻便马车是双人座,空间十分有限。看排场,既不是那家的男主人,也不是普通仆人,依我猜测,也许是管家。”
辛巴便问:“你认得马车上的徽章?”
马车车门上有一个盾形的徽章,远远看去,只能看到鲜艳的红底与难以分辨的金色图案。
“红底金狮,它属于诺曼底地区最显赫的家族。”卡迪夫说。
“呦嗬!那可是德·蒙蒂霍公爵家族的徽记!”一名狱警嚷嚷道。
辛巴闻言,心中一动。德·蒙蒂霍公爵,正是瘟神的主人,一手创立圣米歇尔监狱之人。马车的绿色帷幔内,隐约可见男士深色的外套。照卡迪夫的说法,那人便是德·蒙蒂霍公爵府的管家。
所来为何?如果是传递消息,怎么不直接写信?而且来的并非普通仆人,而是府上管家,可以视为公爵信任的手下乃至心腹。
——对方是为一桩紧要而秘密的事而来的。
此时,卡迪夫拿出一盒古巴雪茄,彬彬有礼地给在场的人们分发起来。依然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牌,深褐光润,香味馥郁。
“谢谢款待。”辛巴取走一支雪茄,卡迪夫十分体贴地擦亮火柴,向他凑近。
辛巴就着对方手上的火柴点燃,鼻端萦绕着雪茄散发的可可与雪松的清香,此外还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柔和的木调香和淡淡的龙涎香——是卡迪夫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
“你很在意那辆马车。”卡迪夫低声道。
“你认识德·蒙蒂霍公爵夫人?”辛巴反问。
两人沿着城垛走了几步,稍稍远离了那帮吞云吐雾的狱警。
卡迪夫遥望着那辆马车,轻声叹息:“事实上,正是因为美丽的公爵夫人,我才被公爵大人关进这座监狱,从此失去了自由。”
辛巴也叹气。“上回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卡迪夫笑了。“是么?”
跟卡迪夫纠结真相毫无意义,辛巴好奇地问:“听说你有许多高贵的情人。”
卡迪夫不置可否。
“怪了,你在监狱待了这么久……”
“那有什么关系?”卡迪夫微笑着说,“遥遥无期的相见、难以跨越的距离以及想象中艰苦的牢狱生活,反而让她们的感情更加真挚浪漫。想象中的情人永远比现实中的更可爱,不是么?而且这种关系安全极了,不用担心背叛或者露馅,就连做丈夫的也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只是个身陷牢狱的可怜虫罢了。”
“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竟能维持这么久?”
“这种关系是建立在海量的书信之上的。她们将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告诉我:对丈夫的厌烦,脸上新增的皱纹,交际圈的种种绯闻和流言……我呢,则不厌其烦地劝慰、开解和赞美她们,对她们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守口如瓶。
“这十几年来,我也许写了十万封信。在贵妇圈子里,我是一位时髦的远方情人,甚至有不相识的夫人从她的密友那里知道我,频频写信来,期望与一名未曾谋面的囚犯建立柏拉图式的情人关系。”
辛巴走南闯北多年,这种离谱的桃色故事也是头一回听说,只当卡迪夫在满嘴跑火车。
卡迪夫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不无忧郁地说:“世人以为骗子嘴里吐出的都是谎言,可有时,真相只能藏在谎言之中。”
他将视线投向广袤的银灰色滩涂,嘴里吐出缥缈的烟雾与话语。
“既然你在意那辆马车,那我送你一则消息吧,也好证明我所言不虚。最近,上层交际圈开始流传一桩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桩往事,便与德·蒙蒂霍公爵有关。”
“什么往事?”
“德·蒙蒂霍公爵曾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后来疯了,死了。仅此而已。”
“既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为什么最近又被人翻了出来?”
“这个呀,就不得而知了。”
卡迪夫不再言语,缥缈烟雾像薄纱一般遮掩他的面容。
辛巴隔着烟雾端详他,只觉得此人难以捉摸。
他顺着卡迪夫的视线望去,恰好看见马车驶入圣米歇尔堡。泛着斑驳水光的银灰色沙洲之上,只余连接大陆与小岛的蜿蜒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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