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绞架

“圣物重现”的神迹在小镇上引发了轰动。

那个晚上,老乔治比历史上那位同名的国王还要受到拥护和追捧。

他坐在酒馆正中央,泛着泡沫的精酿啤酒摆了满桌,人们围绕着他,目光灼灼。镇上的人——颤巍巍的老头拄着拐杖,打瞌睡的婴孩被抱在怀里,所有人都来了,大敞的门窗外都围了几圈脑袋。

这么多人,却都静悄悄的,表情狂热又肃穆,只有谁家不懂事的婴孩不时哼唧几声,大人们慌忙连哄带吓,重又安静下来。

只听“咕嘟、咕嘟——啪!”,老乔治把喝光的酒杯贯在桌面,周身流淌着一股暖洋洋的欢乐。

人们纷纷请求:“再讲一遍吧,乔治大叔!”

“是呀,再讲一遍!”

“神明眷佑您!”

“放心,放心。”老乔治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儿,蓬乱的大胡子沾着泡沫,冒出一颗大草莓似的红彤彤的鼻头。

“这事儿,我要讲一辈子的!想想,之前也讲过不少那里的传言,什么食人魔,坠亡者的幽魂,在半空中炸开的人体呀……唉,都太黑暗、太血腥啦,而且全是听来的,说不好是那些狱卒憋得慌、瞎编排呢!这回——这回可不一样!”

老乔治一一回视着列位听众,声音沉了下来。

“一切由我亲眼所见,公正天使圣米歇尔在上,不掺半句谎话——那些返回的神父们的表情你们也看到了,听说他们要赶去向教皇汇报,多么伟大的一桩神迹啊!就发生在咱们镇子旁边!”

类似的讲述已经听了整晚,不知多少遍。此刻,人们脸上还是露出同样的感动和狂热。

“……我看见那灰蒙蒙的、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石像手上,赫然显现出两件圣物!宝剑和天平发出夺目的圣光,让人恍惚之间,如见天堂……”

老乔治说得兴起,实际上他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被挤出教堂。惊鸿一瞥的印象随着每次讲述不断再加工,让听众如痴如醉,如蒙圣光,几乎全然忘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异乡人。

镇子很小,彼此都是熟人。每有外人来,总免不了吸引目光,何况这个异乡人打扮怪里怪气:衣襟、袖口和马甲绣得花团锦簇,还戴一顶插着鸵鸟毛的三角帽,简直像宫廷剧里走出来的滑稽角色。模样嘛倒是挺可爱,大眼睛,小卷毛,好讨女孩子欢心。

只见异乡人支棱起耳朵,热切着记录着老乔治的讲述,不时抓耳挠腮,啃咬笔头,神思恍惚,狂蘸墨水,直到心满意足地将沾满墨迹的一卷纸塞进口袋,再抽出另一张干净的白纸来。

“神迹”讲了许多遍,直到老乔治烂醉如泥,在酒桌上昏睡过去,人们还意犹未尽,不愿散去。

这时,一个外向的姑娘向那位异乡人搭话了:“嘿,戴羽毛帽的朋友,你在写什么呀?瞧你足足写了一整晚!”

异乡人连忙起身,抱着帽子朝搭话的姑娘款款鞠躬,惹得四周哄堂大笑。

他依然微笑自若。“晚上好,美丽的女士。在下丹德里恩,是个撰稿人,靠给小报投稿赚些零碎硬币。来到这座可爱的海边小镇,为的是探访圣米歇尔堡近来发生的种种神奇异事。不料刚到贵地,就听闻了‘圣遗物降临’的奇迹!”

他声音好听,语调轻快,说话又文绉绉的,像个古时候的游吟诗人。

好个有趣的怪人!那姑娘想。

周围的眼睛和耳朵也被吸引过来了。有人问:“《流言飞语报》和《巴黎秘闻报》上有关圣米歇尔堡的文章,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丹德里恩文绉绉地回道:“正是在下。”

这下可热闹了,大伙儿把那些报纸传阅了不知多少遍,好多情节是老乔治也在这小酒馆里讲过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喧嚷起来:

“写得真不赖!”

“我还知道一则更劲爆的传言,是老乔治讲的……”

“里头的狱警休假来喝酒时,还讲过这样的事……”

“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参与过海上修道院的建设,那时……”

素材狂涌而来,丹德里恩大喜过望,抓起钢笔在纸上狂飞乱舞,又将他瘪瘪的钱袋倒个干净,请在场所有男人喝精酿啤酒,女人和小孩喝柠檬蜜水。

他对每一个人都礼貌而热切,打扮那么特别,模样又那么可爱,迅速成为了全镇居民的好朋友。

老乔治打完盹儿,稍稍醒酒,迷糊劲儿过去后,见大伙儿围着个异乡人聊得火热,心中是有些失落的。却听那异乡人叹息:“只可惜不能亲身前往圣米歇尔堡,一探究竟。”老乔治立即扬声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

“对呀,乔治大叔可是那里的向导!”

“圣米歇尔堡全仰仗老乔治运送补给。”

“他还是见证过‘神迹’的人!”

一道道热烈的目光回到了老乔治身上,老头儿扬起红鼻头。

丹德里恩千恩万谢,把身上唯一还值点钱的怀表押给酒保,换大伙儿通宵达旦畅饮美酒,至天蒙蒙亮,方才散去。

……

弥撒日之后,纺织车间停工。犯人们整个白天都被关在牢房,接近傍晚时分,才被准许出来放风。

人们兴奋地涌向教堂,想再次瞻仰圣物,却见教堂侧门站着四个警卫。不死心地来到广场,正门也紧紧关闭。

但圣遗物和“神迹”立刻不重要了。广场上架设起一个大家伙,像粘蝇板一样将犯人的目光牢牢粘在上面。

那是一副绞刑架,虽然满是灰尘,看上去依然结实气派。它背靠海崖,正面教堂,套索从粗壮的横梁上垂下来,从某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柔软地圈住海平面上雾蒙蒙的夕阳。

人们的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了什么。

“要绞死谁?难道是想越狱的那个,迪迪埃·杜波依斯?”

消息灵通的犯人已经从狱警那里打探到了。

“不,是住在红房子里的人,鬣狗和毒牙的主子。”

“瘟神?!”

“马斯蒂夫!!”

“什么时候?”

“明天,黄昏时分。”

那名犯人望向微微晃荡的绞索,声音有些飘忽。“在……所有人面前。”

……

这天,老乔治睡到下午才起身,马车后头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

老头抱怨道:“哎呀,你们怎么全跟来啦?”

人们说:“我们也想沾沾圣光。进不去,就在外面拜一拜嘛。”

老乔治无法,时候已经迟了,只得抓紧动身,回头反复嘱咐:“互相看护着,都跟着我的车辙走,不然当心卷入流沙!”

镇上人都知道这片流沙的厉害,自发组成长长的队伍,踩着前面的脚印小心前行。

丹德里恩紧跟在马车后面,手上拎着靴子,每走一步,都要从泥泞里拔出脚来。他常年枯坐书房,半途已经喘个不停,只得远眺着海雾中浮现的堡垒,小声给自己鼓劲:

“幽魂、杀手、蜘蛛、圣遗物……素材,全是素材,绝好的素材……吁,辛巴,丹德里恩来救你了!这次看我、力、挽……吁……吁……”

……实在走不动了。

丹德里恩从队头落到队中,被经过的每个人嘲笑打趣了一番,后来只好把靴子系在腰带上,装模做样地从行囊里掏出一只单筒望远镜,驻足远望——没想到这一望,还真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看啊!看啊!”丹德里恩兴奋地蹦跶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他喊道:“教堂前面竖起了绞刑架!”

人们闻言,纷纷手搭眉毛望去——

以苍郁的天空为背景,山顶广场上竖起了逆光的黑沉沉的绞架。更高处,教堂穹顶之上,圣米歇尔周身璨然,静静俯视一切。

神迹,罪恶,教堂,死刑。

丹德里恩灵光一闪,喜得天灵盖冒烟,挥舞着那只鸵鸟毛三角帽大喊:“我想到了,想到了!故事的名字就叫——圣米歇尔的审判!”

旁人顾不上理他,都在议论:“要绞死谁?”

“谁知道,大概是哪个囚犯吧。”

“没所谓的。反正嘛,那里头的罪犯,个个都该死。”

——等、等等!

丹德里恩脸上喜色一凝。

该不会……那个邪恶的典狱长企图杀人灭口,绞死他最亲爱的朋友,辛巴,吧?!

他立马收好望远镜,手提裤腿,铿锵前行,追回队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辛巴!我来救你了!

可惜,雄心壮志很快鸡零狗碎。

圣米歇尔堡正在戒严,除了老乔治,所有人都被拦在山脚的城门外,不得入内,更不要说进入半山腰的监狱了。

门卫跟镇上的居民也熟悉,解释说:“以前也这么严,还让人探监呢。这会儿不是刚出了圣物,就怕有闪失。差不多明后天吧,还有大队人马从雷恩赶来,专门守护圣物。以后怎地?不知道,估计至少来个红衣主教把圣物请走吧。恢复修道院?那不能,没有圣米歇尔监狱,几百号囚犯怎么办,沉到沙洲里去?”

丹德里恩上前脱帽致意,问道:“大人,我远远看到教堂前竖起了绞架。您可知道,受刑者是何人?”

被叫“大人”的门卫不由挺了挺胸膛,严肃道:“具体消息还没传出来,咱只瞧见,今天一大早那边就忙着搭绞架。”

丹德里恩捏紧帽子。“那,请问,什么时候行刑?”

门卫琢磨着,说道:“瞧那架子搭得这么匆忙,肯定就这两天了。按照惯例,一般在黄昏的时候。你要想看,远远儿拿望远镜就能瞧见。”

丹德里恩眼前顿时有了画面:镜头里,夕照下,荡来荡去的人形剪影,调焦,拉近、再拉近——辛巴伸长舌头凄惨地盯着他。

他用力哆嗦了一下。一定得设法混进去,在明天黄昏之前!

如果典狱长真的要害辛巴,他就法场劫人,具体怎么实施……到时再看情况!

如果受刑的不是辛巴……他还掌握着蜘蛛的关键情报,要尽快告诉辛巴——关于那个“莱恩哈特”。

不过,怎么混进去呢?丹德里恩苦思冥想,毫无头绪。傍晚涨潮前,他只好跟大伙儿一起跋涉沙洲,返回小镇。

直到老乔治的马车开始卸货,丹德里恩盯着那些木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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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