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走廊里骤然响起野蛮的敲击和咆哮声。
“起来了,人渣们!!”
辛巴醒来,透过牢房门口的窗格,见外面有五名提灯的狱警。一个大块头挥舞着警棍四处敲打,三个人靠在墙上大打哈欠,还有一个正拿着钥匙逐个打开牢门,是费尔南。
“五分钟内列队集合!哪个动作拖拉,等着吃棍子吧!”大块头的吼声在走廊回荡。
犯人们摸黑从床上爬起,胡乱穿上衣服,在走廊上排成一队。辛巴站在队伍后方,听到哪个囚犯迷迷糊糊问了句:“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
大块头狱警来到问话的人面前,把煤气灯怼在他脸上,对方往后缩了缩。
灯光下,辛巴看到了熟悉的蓝眼睛和雀斑,是昨天和他一同入狱的,名叫阿兰的年轻人。
大块头:“嗯?少爷,没睡醒是吗?”
他用警棍猛地朝阿兰胃部一杵,阿兰惨叫一声,弓起身子。大块头拿灯照着他的脸,欣赏上面的痛苦表情,笑嘻嘻地问:“醒了吗?现在该醒了吧?”
囚犯队伍鸦雀无声。旁观的狱警们发出几声嗤笑。“雷欧,多久没泻火了,这么躁?”
费尔南平静道:“行了,快带犯人上工吧。”
外面天色漆黑,湿冷渗骨,天上只有疏落的几颗星星。
犯人们跟着狱警从北侧门进入教堂,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来到二层。
这一层是用木板搭建的,十分简陋,墙壁上点着黯淡的煤气灯,中间摆着十几条油腻污黑的桌椅,已经坐了一半人。
辛巴领了早餐:燕麦粥和一大块黑面包,挑了最近一张空桌坐下。其他新囚犯犹豫了几秒,大都坐在了这张桌边。
阿兰依然弓着身子,一手捂着胃部,没从疼痛中缓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抹了把脸,把大勺燕麦粥塞进嘴里,模糊不清地念叨着某个词,仿佛从中汲取力量。
辛巴分辨唇语,发现阿兰口中不断重复的,似乎是一个名字——珍妮?
他啃着黑面包,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周围的囚犯,很快发现古怪:不光新人惴惴不安,老囚犯们也个个脸色灰败,彼此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和耳语般的呢喃。
辛巴听见只言片语,明白了他们恐惧的来源。
“我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总是在深夜……”
“……是他!戈蒂——”这个声音因为恐惧而不自觉地拔高,却猛地中断。
所有人停下动作,目光齐齐转向那边。
只见差点喊出“戈蒂埃”的囚犯的脸被重重砸进燕麦粥里,木碗裂了,血和粥混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黏腻混合物。旁边站着一个人,正摁着他的头在桌子上碾动,发出渗人的咔咔声。
“你刚才说什么?嘿,嘿嘿。”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发出神经质的笑声。他有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容:近乎畸形的尖脑袋,顶上长着一撮毛。招风耳,三角眼,脸上生着一团团褐斑。笑容夸张地露出大片牙龈和参差交错的牙齿,比起人类,更像某种凶恶的犬。
编号:45号。
“你听见他刚刚说的了吗?”
一旁的犯人慌忙摇头。
“嘿嘿,嘿,没听到?那你一定是聋了。耳朵坏掉了,没用了,不如让我吃掉吧。”
45号扯住他的耳朵往自己嘴边凑去,后者发出惊恐的惨叫。
远处两名狱警漠然地往这儿瞥了一眼,喝道:“那边干什么呢!安静点!”
45号抬起头,呲牙咧嘴地笑了笑。染血的齿列间叼着一小块肉,很快滑进艳红的喉舌。
辛巴紧紧皱起眉头。同桌的阿兰声音干涩:“他、他真的……”
45号环视着惊恐的观众,满嘴是血,语气却像个赌气的小孩。“我最讨厌鬼故事了,你们可别让我听到。”
有人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脊背,像安抚孩童,或者一条狗。“好啦,别生气。乖,坐下吃饭吧。”
45号自喉咙深处发出轻吼,顺从地坐下了。
这位安抚者面皮松垮,稀疏油腻的淡黄色头发垂至肩膀,上面落着点点皮屑。
辛巴留意到他的编号:46 号。他是戈蒂埃坠亡时在场的囚犯之一,金牙口中“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外号毒牙。
敏锐地察觉到辛巴的目光,毒蛇的信子转向这边,在辛巴身上一触即退,一一扫过其他新入狱的囚犯,最后在阿兰身上逗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阿兰浑身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毒牙径直走来,贴着他坐下,阿兰仓皇地挪远了。
“哎呀,又见到新面孔了。”毒牙微笑着,露出淡黄色的牙齿。貌似温和无害,却令人生厌。“犯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来到圣米歇尔狱,就来到了死神家门口。但愿你们能在门口多耽搁一阵子,新人们。”
阿兰等人面露不安,却有人冷哼了一声,是个光头。
毒牙温声道:“你不信?”
光头冷笑。“要我说,每座监狱都有唬人的传言。咱可不是头回进牢房的傻小子了,没那么容易受惊吓!”
“1417,1418……1422,”毒牙一一指着他们胸前的号牌。“这是你们入狱的次序。排号1000开外的,都是五年之内进来的。不如数数看,现在还剩多少人?”
众人依言四处看了看,脸色都苍白起来。
阿兰诧异道:“你、你是46号!”
毒牙轻笑。“快二十年啦,没人比我在这儿活得更长。”他怜爱地望向阿兰。“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假如你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吧。”
阿兰:“啊,谢、谢谢您。”
辛巴听得暗暗皱眉。
哨声响起,早餐时间结束了,狱警像吆喝畜生一样撵着囚犯们去纺织车间劳动。
天依然没亮,即便亮了也透不进多少光来。黯淡的煤气灯光下,几十台梳毛机、纺纱机吵闹地运转起来。
囚犯们长年累月地重复着机械的工作,逐渐和机器融为一体。他们推进走架机、清理龙带和地上的毛絮,羊毛不断在旋转的纱锭上捻成均匀的纱线。
机械噪音里夹杂着此起彼伏咳嗽声——人体毕竟没有机器耐用,长期在阴冷潮湿、漫天飞絮的环境下工作,要不了几年,风湿、哮喘或肺病就会找上门来。
新人们被分去做最累的活儿:踩轮子。他们从辐条的缝隙钻进一人高的木轮里,像仓鼠一样不休不止地向前踩轮子,为纺纱机提供动力。如今,大型纺纱厂大多建在河边,以水力驱动机器,圣米歇尔监狱不具备这种条件,便别出心裁地创造出这种苦役。
辛巴头一次尝到个子高的苦,他在木轮里不得不弯腰驼背,很快感到肌肉酸痛。透过辐条,见狱警们正倚着墙壁聊天,里头有个熟人——金牙。
对上辛巴的目光,他快活地露出招牌金色咧嘴笑,摊了摊手,意思是——“你说的不要特殊照应。”
不少老囚犯也在幸灾乐祸,看别人比自己惨,使他们在恶劣处境中得到了些许宽慰。
不到一个小时,一名肥胖的囚犯已经虚软地瘫坐在轮子里。狱警雷欧吐了口唾沫,抽出别在腰间的棍子走上前去,机械噪音中响起惨叫。
三小时后,“仓鼠”们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趁着停机的空挡,纺纱机前的犯人们忙着更换纱锭,清理毛絮。
辛巴缓缓抻直身体、拉伸肌肉,听到自己的骨节噼啪作响,其他人早已瘫坐在地。阿兰像条离水的鱼,只剩嘴巴开合着喘息。
金牙耀武扬威地在他们眼前走了两个来回,手里不断抛接着一枚银币。其他狱警也望向这群“仓鼠”,笑容意味深长。
辛巴便明白了:这顿下马威,原来是为了索贿。
他十分礼貌地叫住金牙,笑眯眯地说:“长官,有些情况,想单独跟您了解一下。”
金牙一脸“真上道儿”,领他走到耳堂。里头堆积着许多木箱,弥散出浓郁的羊毛膻臭。
见周围没人,辛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少?”
“50,优惠价。”
辛巴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钢笔。“你得写个收据,这属于探案成本,得找委托人报销。”
“……委托人?那是我的顶头上司!”金牙直瞪眼,哪有索贿索到上司头上的!
“那是我的卖命钱。”
金牙急了。“妈的。总不能叫老子倒贴吧?就算我不要,外头还有四个同事呢,这是惯例!要不你继续……”
为了不继续踩轮子,辛巴只好妥协:“这样,我就当被其他囚犯勒索了,那个45号挺横的,就他了。有必要的话,你得给我作证。”
金牙满口答应。辛巴从靴子夹层抽出藏匿的纸币,挑零钱凑成50法郎递过去。金牙嫌弃地接了。
辛巴趁机翻了翻笔记,确定戈蒂埃坠亡时,45号并不在教堂二层,可早餐时他听到“戈蒂埃”的激烈反应实在异乎寻常,便向金牙打听了一句。
“鬣狗啊。那个疯子,见人就咬,你可别招惹他。”
“鬣狗?”辛巴回想起那副尊容,是挺像的。
“外号啊。编号谁他妈记得住?待久了你也会有外号的。”金牙端详着辛巴,咧嘴一笑,“嘿,有了,你就叫猫眼吧。”
辛巴冷下脸,还没来得及说话,金牙已经把他拽出耳堂,当着众人大声道:“猫眼小子,你是个明白人。来!换个人踩轮子,你先到处看看,了解了解纺织工序。”
无数目光霎时汇聚过来。
人们立刻记住了他:1422号,猫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猫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