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最后的审判

“丹德里恩?!”

男人局促地蜷在木箱中,正拿手挡光,闻言猛地从箱中坐起,带得羊毛乱飞。

“辛巴——哎呀哎呀!麻麻麻疼疼疼……”

丹德里恩顶着一头羊毛,脸憋得通红,模样狼狈。看见辛巴,他登时飙出两眼泪光——好不容易混进圣米歇尔监狱,结果在木箱里困了一整天,这会儿又累又饿、又疼又麻,好不辛酸!

辛巴扶额。“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此情此景,丹德里恩说得理不直气不壮,扭头从屁股底下抽出皱巴巴的三角帽,见上面的鸵鸟毛都掉光了。他沮丧了几秒钟,突然兴奋起来。“对了!我还带来了关于蜘蛛的重要情报,那个‘莱恩哈特’……诶,这谁?”

丹德里恩指着卡迪夫。后者被锁在门上,远远递来一个无奈的笑容。

“嫌疑人。”辛巴敷衍道,“你查到什么了?”

丹德里恩得意地蹭了蹭鼻子。“上封信里说了,我查到有位‘莱恩哈特’前后六次邮购了大量尼龙,每次留下的收货地址都不一样——是六座小镇的邮局。本人不辞辛劳,挨个走访了这些邮局,却没人记得‘莱恩哈特先生’。正心灰意冷呢,不想在街头看到了‘莱恩哈特’几个大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几叠的广告纸,展开来递给辛巴。

那是一张褪色的旧海报,最上方是一行醒目的粗体字——“狮心马戏团巡回演出”,第二行写着:“狮子、小丑、杂技,还有不容错过的独家表演——空中漫步!”

丹德里恩说:“原来它是一家流浪马戏团的名字。而那些小镇,恰好都在马戏团的巡回演出路线上!”

海报上花里胡哨地画着钻火圈的雄狮、抛球的小丑、身材火辣的杂技演员……但最引人瞩目的,却是雄狮、小丑和女演员头顶之上,那位身姿轻盈、脚踏虚空的漫步者。

辛巴捏着那张海报。漫步者与蜘蛛的身影融为一体,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林恩……”

……

……

满目猩红。

血色越来越厚,浓重如沥青,覆住眼帘。

黑暗中,那人的面容和话语一一浮现又淡去。

16岁的西奥多坐在马车上,俊秀矜贵,目无下尘。

“想活命么?做我的狗吧。”

20岁的西奥多望着铁笼里凌乱的尸首,对唯一活下来的他露出笑容。

“死人是不需要名字的。从今天起,你得到了自己的名字——马斯蒂夫。”

年轻贵族透过铁笼,递入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声音蛊惑如海妖:

“知道么,马斯蒂夫。只要吃下对手的心脏,就能够获得他的力量。”

25岁的西奥多给他带来一个女人。

妆容艳俗的女人一见到他,就吓得乱嚷乱叫,惊呼“野兽”、“怪物”。西奥多自身后揽住她,匕首温柔抹过喉间。

他拭去溅在眉眼的血痕,动作从容优雅。

“记着,马斯蒂夫,你是最强的男人。这世界上,谁都不能侮辱你。”

27岁的西奥多第一次醉酒,醉得一塌糊涂。

“马斯蒂夫,她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可她就要嫁给我的哥哥……抢过来?哈哈哈,是的,那是我教过你的……想要什么,就亲手抢过来。”

28岁的公爵背对着他,声音受伤。

“那么说,你要离开?好吧,我明白。马斯蒂夫,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你憎恶‘斗兽场’那些身穿华服、戴着假面的看客……可是打心底里,又渴望成为他们。呵,其实我们是很相像的。”

“马斯蒂夫,帮我办最后一件事:找到一个人,杀死他,并销毁他的所有书信。他的名字叫——莱姆·洛朗。”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句话。

此后,所有画面和声音都远去、飘散,世界只剩一片漆黑寂静。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布莱恩·洛朗。”

那声音是……蜘蛛!

瘟神神魂一震,霍然睁眼。

他看见血向四周漫开,他正跪在这无边血海中央。视线缓缓上抬,面前是祭台、神像。烛光映照的空间里,密布交错滴血的红线。

红线之中,圣米歇尔目光低垂,面容慈悲。神像右手的宝剑殷红,左手的黄金天平上,坠着一颗沉甸甸的、还在奋力跳动的硕大心脏。

蜘蛛倚在神像旁,抬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还不知道么?马斯蒂夫,你已经死了。”

瘟神低头,看见胸膛的血洞,冷风从那里呼啸着灌进身体。他伸出手去,往前倾去,努力朝自己的心脏爬,想把它装回胸腔……却见蜘蛛玩笑似的拿起仍在搏动的心脏,放在手里掂了掂。

“太重了,太重了。看来你跟我一样,得下地狱。”

蜘蛛侧首咬了一口,鲜血迸溅,黑发、睫毛上沾满血珠,笑起来嘴唇猩红,牙齿洁白。

瘟神只觉心口传来啃噬的剧痛。刹那间,体外的心脏终于停止跳动,庞大的身躯也轰然倒塌。

片刻之后,蜘蛛将心脏丢回天平,跛着足,朝尸体缓缓走去。

他从瘟神衣袋中取出那副金丝眼镜,细致地擦拭干净,收进怀中。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重又拎起那柄血淋淋的宝剑,挥剑斩下。

……

……

辛巴走出地下室时,已过黄昏。

广场上零落的尸体被傍晚柔软的夜色覆盖,静谧安稳。只听空荡荡的绞索吱呀吱呀地在风中晃荡。

他走到教堂,一路脚下黏腻。

“小心那些线。”

辛巴循声望向楼梯,见传教士纪尧姆静静站在那里。

晚风从门外灌进来,教堂里发出共振的弦鸣,悬在蛛网上的血珠纷纷洒落。

“瘟神就是被这些线慢慢宰割,失血过多,最后像温驯的羔羊一样被剖去了心脏。”

纪尧姆说着,走下楼梯。双手捧着一支蜡烛,映得胸前十字架光芒澄明。

他引领辛巴走向祭台,一路用烛焰点燃蛛丝。刀锋般的丝线一触即燃,火蛇四下游窜,转眼寂灭,残余断线柔顺地垂落下来。

他绕过瘟神的尸体,将蜡烛安放在祭台。

最后,传教士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双手交握,垂眸祈祷。

辛巴看到神像手中染血的宝剑,以及一端沉坠下去的盛着心脏的黄金天平。祭台之前,瘟神额头触地,面孔浸在血中,泰坦般的身躯遍布细密伤口。

辛巴的目光在尸体残缺的手上停驻片刻。

“蜘蛛在哪?”

纪尧姆转身,向教堂正门之外,广场尽头望去。

“他在那里等你。”

……

暮色四合,涛声绵长。

林恩坐在广场边缘的城垛上,面朝大海,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双腿在悬崖上晃荡。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笑容如昨。

“辛巴先生。”

“……”

辛巴只觉喉头哽痛。

此时此刻,愿以千百倍的价格换一支最粗劣最辛辣的香烟,好把肺腑之中破烂棉絮般纠缠郁结的情绪通通排遣出去。

他张了张嘴,所有言语却从唇边溜走。

这个时候,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后,只干巴巴地、十足愚蠢地问出一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我的身份?”

“很早。早在第一次审判降临之前。”

林恩笑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照料兰花的第一天,我在莫瑟夫那里看到了一本《丹德里恩惊奇杂志》……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编织网络,接近你,博得你的信任,再将你的注意力引向其他人。辛巴先生,你是个厉害的对手。可从最开始,就是你在明、我在暗,所以——怎么可能让你抓到我?”

《丹德里恩惊奇杂志》……果然是他的克星,一生之敌。

辛巴苦笑着,忽然自黯淡天光中瞥见一抹苍郁的绿色——那本《洛朗植物图鉴》正摆在林恩身边。

“莱姆·洛朗,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父亲。”

林恩自怀中取出一块纸片——像护身符一样叠成小小一块,看得出保存得十分用心,未曾沾染半点污渍,但日久天长,最外层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展开。那是《洛朗植物图鉴》被裁去的扉页,上面以优美的花体印着两行字:

谨以此书,献给我们的儿子,布莱恩·洛朗。

布莱恩,你是我们的全世界。

“这本书是我父母合著的,我唯一的纪念物。谢谢你把它还给我。”他很轻地说。

辛巴望向林恩。苍白面容溅满干涸的血,让他想起来到圣米歇尔监狱第一天时,在莫瑟夫办公室见过的那株兰花,窈窕纤弱的白色花瓣上洒满了绛红斑点。

最初与最后,雷同的画面,似乎暗示着冥冥之中,一切既定。

可这广场上遍布尸骸,这些人本来不必死,林恩也不必走到这种地步。

如果他早一点遇见林恩,如果他早一点发现林恩就是蜘蛛……

“如果你肯相信我……”

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教堂里传出嘈杂人声。

躲在钟楼的犯人们推出一名炮灰探听情况,结果发现了瘟神的尸首。犯人们返回教堂,对着神像、尸体、心脏大呼小叫。喧嚷声很快传到南面,龟缩的莫瑟夫开始派出警卫,收拾残局。

广场上,两人一时无言。

蜘蛛所凭借的,唯有隐匿、陷阱和诡计。如今,他身份暴露,机关用尽,还伤着一条腿。在这孤岛,无处可逃。

一队警卫从教堂涌出,四处探看,发现了站着此处的两人。他们大呼小叫着,吹响嘶哑的哨声,密集的脚步声迅速往这里聚拢。

“辛巴先生,不是我不肯信你。”林恩平静地低声说,“复仇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荆棘之路。这条路,我已经走了二十年,早就无可回头。”

大队狱警聚集在一起,举起武器,踏过尸体,齐齐朝这里行进。

林恩望向高处的圣米歇尔,神隐之处,唯有雾色迷蒙。他笑起来,与辛巴熟悉的笑容截然不同,往日的犹豫卑微消失无踪,脸上唯有骄傲与决绝。

“我绝不后悔,也不绝接受任何人的审判。最后一次审判……将来自真正的神明!”

他回头看了辛巴最后一眼。“辛巴先生……”

好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完。

他像急于归巢的飞鸟,张开双翼,跃入海风。未完的话语飘散在莽莽涛声之中。

……

……

阿兰·杜布瓦自无梦的酣眠中醒来。

他在床边发现了两根手指。

食指与中指,恰与他缺损的部分一致。两指极为粗厚,上面遍布细而深的伤口,皮肉翻卷,露出白骨,看上去狰狞残酷。它们却被一束柔软透明的丝线系住,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莫名地,他就知道。那是一件礼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秽宴

捡到情敌大佬后真香了

回声[无限]

仓鼠后备军

招黑体质开局修行在废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圣米歇尔的审判
连载中凤小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