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巴反射性地一刺,钢钉堪堪停在对方颈侧。
可抓着他的那只手冰冷、软弱,还在微微颤抖。
辛巴愣了愣,反拽住那只手朝门口方向疾奔,大有一头撞死的气魄。几方棍棒拳脚试探着往这边招呼了几下,没有人敢追来。
他们在致密的黑暗中奔跑。失去视觉,如坠梦中,只有抓住的另外一人的手带来真切触感。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声垂死的惨叫。两人驻足细听,再无其他响动。
“林恩?”辛巴轻声开口。
“……是我,辛巴先生。”
果然是那个怯懦的声音。
“你怎么跟来了?”
对方没有回答。
“总之多谢你,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那只冰冷的手不自在地微微蜷缩起来。
辛巴心中诧异未平。没想到林恩竟然有胆量尾随勒索团伙,而且在关键时刻扑灭门口的火把,跑来救他。
也许表面的卑微懦弱只是他的保护色。
毕竟,在这个塞满恶棍的地方,越不引人注意,才能活得越久。
辛巴在黑暗中摸索找到墙壁,和林恩沿着墙壁缓缓前行。他回忆着路线,试图返回那间石柱林立的地下大厅。
“先顺着这个方向走,从遇到的第二道门穿出,去到一条长廊上。”
“辛巴先生,这里有……”
话未说完,林恩忽然一声惊叫,下意识地拽住了辛巴。两人一同失去平衡,坠入门洞,顺着一条满是尘土的残破阶梯滚了下去。
辛巴吐着满嘴灰——这里的灰尘大概一百年没人惊动了,厚厚地积了一层。林恩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不停地道歉,听上去恨不得自裁谢罪。
“没受伤吧?那行,摸回去继续找,问题不大。”
摸索了一通,却发现问题很大。他们跌落的弹丸之地竟然是个交通枢纽,四面都有阶梯,清一色的落满尘土、残破不堪。两人摔下来时又互相拉扯,东倒西歪,完全无法回溯来路。只好先选一个方向,试探着走下去。
不论往哪儿走,眼前总是深不见底的黑。手掌之下的砖石几度变换,古旧斑驳不一。他们摸索到斑驳的浮雕,供奉神明的壁龛,锈蚀的十字架和烛台……没有光,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形体逐渐消融,只剩下声音和触感。
“辛巴先生,你为什么要问戈蒂埃的事?”毫无预兆地,林恩轻声问。
“我想知道戈蒂埃是否像传言所说,因为心怀怨恨,而化成鬼魂在坠亡处徘徊。”
“因为好奇?”他执着地追问。
“为了尽快了解圣米歇尔监狱的情况。”
辛巴不打算暴露身份,只好如此搪塞。他听到低低的叹息。
“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更危险,对你我都是。”
辛巴下意识地看向对方。也许是幻视,林恩的轮廓自黑暗中浮现,黯淡而不真切,漆黑的眼睛里映着两点微光。他似乎抬手,指着一个方向。
“辛巴先生,那里有……光。”
前方转角处果然透出一丝丝黯淡光芒。在黑暗里浸泡了太久,两人像飞蛾一般逐光而去,嗅到了陈旧空气里浮动的香烛味。最后来到一间长厅,最深处的祭台上点着几支蜡烛。
两人走近烛光,望向祭台后的神像。
林恩:“竟然有人在这儿供奉。”
那是一尊等人高的圣米歇尔石像,与教堂顶端的铜像如出一辙:背生双翼,脚踩恶魔,左手持平,右手高高举起。与铜像不同的是,圣米歇尔手中的天平与宝剑不见了,只有手指呈现持握的形状。
烛台下积满烛泪,从祭台流淌到地面。有人经年累月地,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下角落默默供奉神明。
辛巴想到一个名字。
他掏出烟,凑到烛焰前点燃,在萦绕的香烟后眯起眼。浅色眼睛盛着烛光,柔亮如蜜糖。
“在这等会儿吧。蜡烛快烧光了,那位虔诚的供奉者应该会来更换的。”
烟草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们举着残烛,借微弱光芒一点点打量起这里。一座古老的地下教堂,墙体由粗略切割的大石块砌成,厚厚的拱门连接着两间平行的长厅。一间供奉圣米歇尔的石像,另一间则供奉着圣母画像。
“这两间相邻的长厅大概建在圣米歇尔山山脊两侧。”辛巴推测,“那么,我们头顶之上,就是大教堂的中殿。”
“地下圣母院。”林恩忽然道。
“你认得这儿?”
“辛巴先生,你听说过‘海上修道院’建造之初的传说吗?”
正巧,马车夫曾讲过这个故事。
“千年前,一位红衣主教在梦中得到大天使的神谕,命他在这座岩石岛上建造一座礼拜堂。后来,经过几百年的扩建,逐渐有了‘海上修道院’。”
林恩点头。“这里应该就是最初那座礼拜堂,岛上最古老的遗迹,地下圣母院。”
烛光一抖,迅速黯淡下去,蜡烛快烧尽了。两人回到原先那间大厅。
辛巴望向石像虚握的手,想起马车夫提及的另一则传说:海上修道院有两件稀世珍宝,那是大天使圣米歇尔的圣遗物:宝剑与黄金天平。可惜一两百年前,随着最后一批修士离开,圣遗物也销声匿迹了。
——也许,原本握在石像手中的,就是那两件珍贵的圣遗物。
香烟烫到手指,他回过神,将烟头在鞋底摁灭,一抬头,见林恩正闭目祈祷。
等他睁开眼,辛巴好奇地问:“你在祈祷什么?”
“救赎……”
“可是,神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自己。”
林恩定定地看过来。他的眼神总是畏畏缩缩,觑着虚空或者地面,像飞尘一样难以捕捉。此刻,隔着将熄的烛光,难得对上辛巴的眼睛。
“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林恩面露茫然。
“那些瘀伤。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
“神救不了我……你也不能。”
他又垂下目光。
辛巴闻言一怔。确实……戈蒂埃案了结了,他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之后林恩在这里过得怎样,是死是活,都无可奈何。
说到底,只是个拿钱办事的私家侦探罢了。
一时无语,两人注视着残烛,直至最后一滴烛泪缓缓滑落。
烛泪凝固之前,他们听到了脚步声。
昏黄的煤气灯如暗夜萤火,自黑暗深处飘来,悬停在不远处。
那里传来声音:“谁在那儿?”
“1411号与1422号,我们与运输队失散了。”辛巴顿了顿,“费尔南先生。”
来人走上前,果然是看守石楼的狱警费尔南。
他微微蹙眉。“你们怎么到这儿的?”
“与队伍走散后,没头苍蝇似的一通乱转,偶然发现这里有光。”辛巴装模作样地画了个十字。“冥冥之中,也许是神的指引。”
费尔南看了他一眼,从怀中取出新烛,就着残火点燃。火光映着他与石像低垂的眉眼。
“你们,碰到麻烦了吧?”他不等辛巴回答,紧接着说:“我带你们出去。不过,在这儿看到的,请不要告诉别人。”
辛巴答应了。林恩在旁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费尔南提着煤气灯在黑暗中穿行,他脚步很快,似乎凭直觉就能分辨方位。没用多久,便带着两人回到那间石柱林立的地下大厅。沿着螺旋阶梯向上攀升,回到了那间祈祷室。
外面天色漆黑,纺织车间也一片静寂,犯人们已经收工。费尔南直接将两人带回各自的牢房,关门落锁。
临走前,他站在牢房外对辛巴低语:“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保守地下供奉的秘密。
辛巴点点头。又问他:“请问,除了我和1411号,今晚收监时,还有没回来的囚犯吗?”
“有一个。”费尔南说,“301号。”
看来勒索团伙内部已决出胜者。死的是301号,监工。
牢房里没有灯,辛巴在黑暗中坐了会儿,在桌子上摸到昨天剩的半块黑面包。邦邦硬,作为凶器倒是挺趁手。他又摸到水罐,将面包浸湿,勉强啃来充饥。
啃完面包,又点起一支烟。猩红的烟头时明时灭。
开窗后,潮声涌入室内。
这是入狱的第二天。戈蒂埃之死已经有了头绪——与狱中霸凌有关。可那诡异的呜咽声,和虚空中徘徊的鬼影又从何而来?
明天得去案发现场,北侧耳堂的屋顶看看。
今夜没有月光,他将烟头丢向漆黑的海,到床上躺下。一天积累的疲惫沉沉地覆在眼皮上,在规律的潮声中,很快陷入无梦的睡眠。
……
两小时后,辛巴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呜呜——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随着夜风时强时弱的呜咽,像初学者拉响一把怪调提琴。
他摸出怀表,划亮一根火柴确认时间:晚上11点30分。与昨晚声音响起的时间几乎一致。
看来“戈蒂埃”还挺准时。
辛巴勾了勾嘴角,丢掉火柴梗,重新睡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