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发

他将适然领进门,指向旁边用木头刨的桌子:“你坐这等会,我办点事就带你去,要是嫌热就到车上,给你开空调。”

“我就坐这吧。”适然坐在木头椅上安静等待。

只见况野走向正前方喊了一声,黑咕隆咚的楼道里走出位面黄干瘦步伐蹒跚的女人。

女人看了适然一眼,适然即刻起立,微笑鞠躬。

举起皱得起褶的手挥舞两下示好,女人问况野:“八林(客人)?”

况野扛起女人刚才要搬的饲料,边往后走边沉声回答:“努尔拜哝瓦另司(挪柏路新来的老板),扯集兜米肆(想去镇上)。”

“喔。”女人了然颔首,帮他从后边扶着饲料。

没过多久,况野便从后院迈出来,三两下掸去肩膀的灰尘到洗手池洗手的间隙歪头喊他:“上车吧。”

车刚开出村子,适然就问他:“刚才那个是你妈妈吗?我听你喊他姆徕。”

“会听缇语了?”

“只会一些简单的。”

况野目视前方:“老人家不会说普通话,所以不太敢跟村外人打招呼,别介意。”

适然莞尔:“你妈妈很好客,她和我打招呼了。”

况野挂起嘴角弧度,没忍住走神看了他一眼:“准备去镇上买什么?”

适然:“买啤酒。”

车子在山路拐了个大弯,途中遇见其他村里放牛羊的农户正在驱赶,况野把车停下,眼神涵盖若有似无的戏谑。

“怎么了?”副驾驶坐的人问。

把着方向盘的手点了两下,况野挑眉:“终于想起我的啤酒了?”

不动声色把头转向窗户边,适然望向窗外摇尾巴慢步踏过的牛羊:“你不是一直嫌店里的酒太难喝?”

“我嫌好几天也不见你要买,嫌了快半个月你反倒想起来了?”况野刚说完,车内霎时寂静,他蓦地将错愕目光投向窗边映出的那张脸。

对方也借由窗户的倒影目不转睛地看他。

冷铁般锐利的眼睛晃过温情,卧蚕因集中的笑意而彰显,况野自顾自和他解释:“村里暑假游客多,那些外地人多半不熟悉古释维思温葛山的地貌,这几天带游客太忙了。”

外头牛羊跑完了,适然还是没把脸转回来,轻轻应了一句:“嗯。”

重新发动车子前,他的视线瞄到适然手腕露出的丁点伤痕,想起头回见面摸到这个疤的长度,不经意问道:“这么好看的手,留这么大个疤啊?”

眼皮频繁眨动,副驾驶座的人悄悄把手腕压回去,说:“不小心割到的。”

况野一笑置之,那句“割的位置还挺准”没能脱口而出。

陪着搬了两箱罐装啤酒,适然又说要去市场买点食材储存,况野没说话跟过去干苦力。

镇上偶尔有隔壁村或者本村的村民在摆摊,看见况野便塞了点果子或蔬菜,他一并收下,塞进适然菜篮子里当物资。

满载物资,适然曲起眉眼揶揄:“你人缘真好。”

男人啃了口新鲜的水蜜桃,反向调戏:“我要是人缘不好,小老板能大老远跑到镇上给我买啤酒?”

“我是来采买的。”

“啤酒也算采买。”

许是懒得费口舌和他辩,适然没有再说话,但嘴边始终挂着浅薄的笑意。

继续往前,况野瞧见阿萱的姆徕在卖果子,女人远远朝他们招手。

她看了眼适然,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缇语疯狂往他篮子里塞果子:“另司棚泽倒维许,萱口瓦维们。”

“诶阿姨,这是……”望向身边人,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无助。

刚吃完一颗水蜜桃,男人不觉饱腹,拾起他篮子里的果子又开始啃,边为他翻译:“她是阿萱姆徕,刚才在和你说:老板辛苦,阿萱给你添麻烦了。”

“啊……”拖着长音恍然大悟,适然推回那些果子婉拒,“不用这么多,阿萱很能干,没添麻烦。”

听得懂普通话却不会说,女人有些起皮的肌肤堆满热情,举起手里的果子:“抱因捏吹不丹呢。”

况野站旁边为他翻译:“收下吧,这是心意。”

注视篮子里满满一箩筐的果子,适然扭头问:“缇语『谢谢』怎么说?”

“简沽也。”

他有样学样,扭头对阿萱母亲点头致谢:“简沽也。”

毫无雕饰的细纹曲成弧线,女人挥手和他们道别。

不动声色把从适然篮子里抓的两个果子都啃完,他挑了个卖相不错又略带青涩的,拿干净的纸巾抹两下递过去:“来一个。”

适然摇头:“不了。”

“甜的,不骗你。”

听见是甜的,适然取来咬了一口,唇线刹那间下撇,工整好看的眉毛打成结,酸得难以开口。

难以言喻的表情面向他时,况野从中探寻到对方点点滴滴的嗔怒,随即忍俊不禁。

见不得他飞扬得意的面孔,适然憋气转头就走。

“诶小老板,别生气啊。”及时拉住他细瘦的胳膊,况野邀请,“你看这马上九点了,我请你吃早餐?薄荷鸡蛋面吃过没?”

“没。”

“就在前面,我请你。”

“东西怎么办?”市场都走到一半,再折回去放车上太麻烦,适然问道。

“先放阿萱姆徕这,走。”将手头东西暂存,他轻轻把人往前推搡。

热闹非凡的集市凝聚了吆喝声、滚油烹炸声以及浓厚的炊烟。

况野说的早餐店就在阿萱姆徕摊位的不远处,不起眼的店面随便摆放了几个折叠桌和折叠板凳。

“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男人岔开长腿用缇语和店老板要了两碗面。

等待过程中,况野撑着下巴打量眼前正用纸巾帮他擦拭桌子上油渍的人:“有个事问你。”

适然似乎觉得他先礼后兵的态度很奇怪,闲暇之余抬眼:“你不是一向都很直接?”

“行,”低头浅笑,男人开门见山,“为什么来这开店?”

擦好桌子把纸丢向垃圾桶,适然不露声色:“想来就来了。”

“来旒鸥娑这种小地方开店赚不了大钱。”

“我有说我来是为了赚大钱的吗?”

“那你来干嘛?”

面对他的连番追问,适然秉持温和的态度:“你似乎对我很有兴趣?”

况野眉毛高挑,吊儿郎当的神情注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瞬不瞬盯着他。

薄荷鸡蛋面冒着热气被端上来,老板给他们递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和勺子。

适然活学活用,对老板说了句:“简沽也。”

“帕沽也。”眼尾褶皱聚集,老板弯腰退场。

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这话的意思是『不用谢』,适然拿起汤匙吹了口汤往嘴里喂。

薄荷鸡蛋面上撒了薄薄一层干辣椒,干辣椒的香气和辣味裹着薄荷叶淡淡的凉爽滑入咽喉,适然头一次尝试这种多方交杂打架的味道,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味道怎么样?”

“有点辣。”

况野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吃不了辣就把面上的干辣椒瓢掉丢我碗里。”

“我能这么做吗?”像是取笑他刚才的先礼后兵,适然也明知故问。

况野气定神闲接招:“就当报答刚才我请你吃果子。”

话音刚落,适然就用勺子撇掉碗里的干辣椒,一股脑往他碗里倒。

过汤水的面条烫嘴,适然总要慢条斯理地把几根面先放到勺子吹凉再喂进嘴里,几分钟下来碗里的面看着一点没少。

反观吃得发汗的况野,已经大快朵颐只剩稀稀拉拉的几根碎面漂浮在红油汤内。

适然有兴致调侃:“刚才几个果子没吃饱?”

“哪能啊?那点果子拿来开胃的。”喝完汤抽纸擦汗,男人探向他沉甸甸的碗,“吃不惯就算了,一会我带你买包子。”

“太烫了,”适然低头嘬了口汤,轻声说,“吃得惯。”

听见他说吃得惯,男人深邃的眼珠比皮肤还要亮堂:“那你慢点吃,不着急。”

适然埋头吹面,隔壁花店猛地传来怒吼和哭声,街上摆地摊的小贩和赶集的路人纷纷为这突发状况吸引驻足。

“孜尼(滚),阿弟还要吃饭读书哩,哪个有钱带她画画?”

闻声被推出来位牵小孩的妇人,那小孩手头还握着画笔,两行泪渍挂在颧骨中间,像条隔开两岸的沟壑。

“阿妹也要读书画画,怎么能只管阿弟!”女人下蹲拥住涕泗横流的女娃娃,眼含泪花,“姆徕,家里不缺画画钱,阿妹喜欢画画,要让阿妹高兴,好多人想做喜欢的事都做不成,我们阿妹不能那样。”

况野听得正投入,对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啪叽”一下顿时让他回神。

只见适然如魔怔一般,保持拿筷子的姿势悬在半空,桌面汤碗清洒空无一物。

“适然?”况野赶紧挪动桌子,让热腾腾的汤汁不要流到对方身上烫伤他。

直觉眼前那人状态不对,况野小心翼翼试探。

适然手臂抖动的频率宛若不可控制,颤得厉害。

呼唤始终得不到回应,况野无暇再顾及其他,单膝下跪扶住他的手臂拧眉呼唤:“适然!适然!”

后者瞳孔涣散,手臂仍旧在抖,张开的嘴巴做了几个形状,如同咿呀学语时尝试发声的婴儿。

手抖成这种频率,况野只在村里犯癫痫的老人身上见过,可显然又和眼前人的现状不太一样。

只能捧起对方的脸,一遍遍地喊:“适然?你没事吧?适然……”

“你、你是……”唇色白得跟裹了厚厚的霜糖一样,适然闪过片刻陌生,怔神问。

况野顿了一下,如实答复:“况野。”

“况……”扩散的瞳孔渐渐回缩,适然垂眸盯着他,弱弱呢喃,“是你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宁得岁岁吵

狩心游戏

六十二年冬

咸鱼暗卫打工日常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生命脉络
连载中不爱吃生姜的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