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片刻，最终被陈也平静的声音打破。
“这里空气不好，走吧。”
他没有问“你还好吗”之类苍白的话，也没有讲什么空洞的大道理，这反而让盛晴从那种被钉在原地的状态中松动了一些。
她抬起有些泛红的眼睛看他，点了点头。
陈也帮她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包，率先转身朝外走去。他的背影挺拔，步伐稳定，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跟随的力量。盛晴抱紧花束，跟了上去。
走出餐馆，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有些刺眼。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流声、人语声重新涌入耳膜，将盛晴拉回了鲜活的现实。盛晴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陈也的车就停在附近。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盛晴坐进去，才绕到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空调送出凉爽的风，驱散了正午的燥热。
盛晴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商铺、行人……一切都按部就班，与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截然相反。怀里的花香气幽幽，她没说话，陈也同样没开口。
车子没有开往宠物店，径直朝着城外驶去。盛晴注意到了方向，但没有问。她此刻莫名地信任他的安排，或者说她自己也急需一个出口，逃离这熟悉的环境，哪怕只是暂时的。
当城市的轮廓逐渐被甩在身后，视野变得开阔，远山如黛，田野碧绿时，陈也才放缓了车速，打破了沉默。
“之后，有什么打算？”他目视前方，声音混在音乐里，显得不那么突兀。
盛晴怔了一下，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回答他：“以前……很想去海城。觉得那里够远，也够大，机会多。”
这是她埋在心底很久的想法，奔赴自由和新生的象征。
“现在呢？”陈也很自然地问下去，没有评判，只是倾听。
盛晴转过头，看向他清晰的侧脸，她心里那些纷乱的情绪，似乎在这段旅程中慢慢理清了。
“现在觉得……榕城也挺好的。”
“嗯？”
“榕城大学，建校上百年了，底蕴很深。它的动物医学专业在全国都排得上号。”她慢慢说着，也在梳理自己的思路，“我的分数，刚好也够得上。”
“而且，这里有真心待我的人。王姨，李叔，星聿……还有……”
还有你。
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只有在榕城，在这里，我才感觉自己是被好好对待的，是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看的，而不是谁的附属品，或者需要被掌控的所有物。”
说完这些，她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下来。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解脱。
陈也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侧过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平静地有些疏离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窗外流泻的光。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都好，只要你喜欢就好。”
没有说“留下来很好”，也没有说“去海城也不错”，把选择权完全交还到她手上，并以最简洁的方式表达了全然的支持。
盛晴鼻尖一酸，不是因为委屈，而是被人理解的感动。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柔软的花瓣里，嗅着那清雅的香气。
车子这时驶上了一条开阔的环湖公路。一侧是波光粼粼的广阔湖面，在阳光下碎金般闪耀，另一侧是连绵的绿意山坡。风从降下一半的车窗灌进来，带着湖水特有的湿润清新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车厢。
“哇……”盛晴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叹，心情随着这豁然开朗的景色一下子明亮了许多。
陈也见她情绪好转，便顺势将车窗完全降下。更大的风瞬间涌入，吹乱了盛晴额前的碎发，也调皮地撩拨着她怀中的花束。
几片洁白的洋桔梗花瓣和细碎的翠珠小花被风卷起，轻盈地在她身前打了个旋，然后飘飘悠悠地飞向车窗外，融入了湛蓝的天际与金色的湖光山色之中。
“呀！花瓣飞走了！”
盛晴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捞，却只抓到一手温柔的风。
她看着那几片渐行渐远的白色小点，非但没有惋惜，反而觉得心头那一口浊气，也随着这飘散的花瓣被带走了。
她重新抱好花束，仰起脸，任由带着湖水和青草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吹拂在脸上，痒痒的，却很舒服。她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感受着这份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陈也用余光看着她。看到风如何拂动她的发丝，看到她脸上重新焕发出的光彩，看到她扬起的嘴角。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眉眼也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柔和。
“心情好点了？”他问。
“嗯！”盛晴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被湖水洗过一样，“好多了！谢谢你带我来兜风！”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美景，由衷地感慨：“有时候觉得，坐在车里，看着风景往后退，所有的烦恼也能被暂时甩在后面。”
“那就多甩开一会儿。”陈也接口道。
他又开了一段，找了个视野极佳的观景平台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靠在湖边的栏杆上。湖风更大，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远处有水鸟掠过湖面，划出长长的涟漪。盛晴怀里的花束在风中轻轻摇曳，依旧美丽夺目。
她看着这片广阔的天地，突然明白过来，生命很长，世界很大，她不应该，也不会被束缚在那点令人窒息的亲情泥沼里。
“陈也。”
“嗯？”
“谢谢你。”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的花，谢谢你刚才挡在我前面，也谢谢你现在带我来这里。”
陈也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平静地说：“不用谢。”
沉默片刻，他看着湖面，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深思熟虑：“榕大的动物医学，确实很好。周教授是国内的权威，我认识他。”
“真的吗？”
“嗯。”陈也点头，“如果你确定报这个专业，开学前，或许可以介绍你先跟他聊聊。”
盛晴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暖意包裹着，笑容终于不再是强挤出来的，明媚的笑脸胜过此时湖面上的粼粼波光。
“好！”
湖风拂过，带着水汽的清凉，盛晴倚着栏杆，微微仰起脸，闭上眼感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与自由。心底的阴霾被这湖光山色与身侧之人的陪伴驱散，一种轻盈的喜悦在胸腔里蔓延。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陈也，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在湖光山色上要久得多。
她怀中的花束在风中轻轻摇曳，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她光洁的额头和微红的脸颊。她嘴角那抹笑容，比天边任何一缕云彩都要动人。
陈也静静地看着，他想留住这个画面。
他动作极轻地从随身携带的相机包里，取出了那台相机。
“咔嚓。”
极轻微的快门声，在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然而，盛晴还是听到了。
她倏地睁开眼，转过头。正好对上陈也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以及他手中那台相机。
陈也显然没料到会被抓个正着，动作罕见地顿了一下。
这还是盛晴第一次，在陈也脸上看到这种类似于“不好意思”的情绪。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陈也，带上了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真实的生动。
这种感觉很新奇，像是不小心窥见了一个秘密。她非但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样的陈也……有点可爱。
“你偷拍我？”盛晴故意板起脸，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责怪。
陈也握着相机的手指收紧，耳根泛起红晕。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偷拍。”
“我都听到了，”盛晴走近一步，歪着头看他，“相机快门声，咔嚓一下，可清楚了。”
陈也：“……”
他难得地语塞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忽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想拍就光明正大地拍嘛，大摄影师给我拍张照还需要偷偷摸摸的？”
“怕打扰你。”
“现在已经被打扰了，”盛晴抱着花，故意在他面前转了个圈，裙摆和发丝在风中飞扬，“那……要不要将功补过，给我多拍几张？”
她主动将怀里的花束举到胸前，微微侧身，找了个光线更好的角度，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样行不行？”
陈也眼底最后那点不自然彻底化为了无奈而纵容的笑意。
他举起相机，重新对上焦，温柔道：“好。”
“头稍微低一点。”
“对，看这边。”
“笑自然些，你刚才那样就很好。”
自然的光线是最好的滤镜，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连发丝都在发光。湖风依旧吹拂，带来凉意，陈也手中的相机快门声不断响起，他透过取景框，捕捉着她每一个开心的瞬间。
盛晴看着他专注的表情，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又软又暖。在这种被温柔注视的氛围里，笑容越发自然。
不知道拍了多少张，陈也终于放下相机，低头查看刚才拍摄的照片。
盛晴小跑过去，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想看：“给我看看，拍得怎么样？有没有把我拍成一米五？”
她的脑袋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带着馨香的气息拂过他的颈侧。陈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将相机屏幕微微向她倾斜。
屏幕上，是她刚刚各种姿态的照片。有大笑的，有安静的，有迎着风闭眼的，有抱着花回眸的……每一张都光线柔和，构图讲究。
更重要的是，照片里的她，眼睛里有光，笑容里有真实的快乐。
“哇……”盛晴看着照片，忍不住惊叹，“拍得真好……”
她原本只是开玩笑，想逗逗他，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他拍得这么用心，这么好。
“你把我拍得……太好看了。”
陈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声音低沉：“你本来就好看。”
可就是这份理所当然的平静，让盛晴的心跳猛地漏了好几拍，脸颊“轰”地一下变得更烫了。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翻看照片，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
陈也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加深，在旁边安静地陪着她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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