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屏幕上的笑容明媚鲜活，盛晴翻看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湖风渐凉，夕阳已大半没入远山，在天际渲染出浓烈的橘紫色。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陈也收起相机，声音将盛晴从那份被定格的美好中唤醒。
“嗯。”盛晴点点头，怀抱花束，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让她重获力量的湖光山色，转身跟着陈也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主要是盛晴在说，说着她对动物医学专业的模糊想象，说着她对大学生活的期待，也夹杂着对刚才那些照片的点评。陈也多数时候是安静地听，偶尔在她某个过于天真的想法时，会简短地补充几句现实的考量，语气平和，不带打击。
车子没有开回宠物店，驶向了市区一家干净明亮的网咖。
“来这里干嘛？”盛晴有些疑惑地看向陈也。
陈也停好车，解开安全带：“你不是要报志愿？这里网络稳定，设备也好。你之前说过，你那里没有电脑。”
盛晴心头一暖。她只是之前闲聊时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填报志愿是人生大事，在网吧进行似乎显得有些随意，但此刻，有他陪着，去哪里都变得郑重起来。
“对哦，今天是填报系统开放第一天。”盛晴恍然，连忙抱起花束下车，“得快点儿，别卡在最后。”
陈也要了个安静的小包间。两台并排的电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气息。
盛晴坐在电脑前，打开了填报志愿的官方网站。登录账号，输入密码，当那个空白的志愿表格出现在屏幕上时，她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紧张，心跳也加快了。
陈也坐在她旁边，没有打扰，安静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处理着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照片，但余光始终关注着她的动静。
盛晴点开了榕城大学的招生页面，找到历年分数线，特别是动物医学专业的录取情况，一行行仔细比对。
“去年动物医学的最低录取分是595，平均分602……前年也是差不多……”她小声念叨着，心脏砰砰直跳，“我刚好602……”
这个分数，站在门槛上，说稳不算绝对稳妥，说危险又似乎很有希望。
“把近三年的数据都调出来看看，注意看专业录取位次，那个比单纯看分数更准。”陈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盛晴依言操作，找到了位次信息。对比自己的省排名，她紧张地抿了抿唇：“位次……好像也刚好在边缘徘徊。”
这种感觉就像走钢丝，刺激又让人不安。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陈也，陈也停下手中的工作，侧过身，看向她的屏幕。他靠得有些近，清冽的气息隐约可闻。
他仔细看了看数据，然后指向屏幕上的某个位置：“看这里，这个专业每年实际录取人数都比计划多几个，而且你的分数和位次，有很大概率能上。就算差一点点，服从调剂的话，进入榕大问题也不大，后续再想办法转专业也可以，虽然会麻烦点。”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驱散了盛晴心头的迷雾和大部分焦虑。
“嗯！”她点头，重新转向屏幕，移动鼠标，在第一志愿栏里郑重地输入了“榕城大学”动物医学专业。
鼠标点击“确认”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一声轻响，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好了？”陈也问。
“第一志愿好了！”
“后面几个志愿也填上，保险。”陈也提醒道。
盛晴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她心里几乎认定了榕大，但规矩不能坏。她接着在后面的志愿栏里，填上了另外几所分数要求稍低、但也设有相关专业的院校。每填一个，心里也更踏实一分。全部填写完毕，她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三遍，确认院校代码、专业名称无一错漏。
“我……提交了？”她最后看向陈也，陈也看着她，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支持：“提交吧。”
页面弹出确认提示，她再次点击确认。
屏幕上转起小小的加载圆圈，几秒钟后，显示“提交成功”。
一瞬间，所有的紧张、忐忑、期待，都化作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席卷了全身。
“提交成功了！陈也，我报好了！”
看着她这副雀跃模样，陈也唇角勾起了清晰的弧度，那笑意直达眼底，温暖真实。
“恭喜。”他声音里的温和，比任何夸赞都让盛晴心动。
心里的大石落地，兴奋劲儿涌了上来。盛晴忍不住开始畅想：“你说，榕大的图书馆是不是特别大？听说他们动物医学院还有自己的教学动物医院呢！我以后是不是能去那里实习？还有还有……”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陈也也不嫌吵，就那样听着。
被盛晴忘在一旁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闺蜜云洲发来的连环追问：
“宝！志愿提交了吗？”
“第一志愿填的哪里？快从实招来！”
盛晴脸上带着笑，指尖飞快地回复：“刚提交完！第一志愿，榕大动物医学！”
消息刚发出去，云洲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听筒里传来她比盛晴还激动的声音：“榕大！太好了！我们离得又不远！以后可以经常面基了！啊啊啊我们都有书读了！”
听着好友在那端语无伦次地欢呼，盛晴也忍不住笑出声，和她聊了好一会儿，分享着彼此的填报情况和対未来的憧憬。
挂了电话，盛晴心情更是明媚得像要飞起来。
她顺手点开朋友圈，果然，动态里已经被各种晒成绩晒志愿的截图刷屏了。
看着别人分享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展望，一种强烈的想要融入这种氛围的冲动在盛晴心里涌动。她也想记录下这个对自己而言意义非凡的时刻，想告诉所有人，她盛晴，也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清晰而充满希望的道路。
她拿起手机，点开相机，对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提交成功”的页面，准备拍张照发朋友圈。就在她准备按下拍照键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挡在了手机摄像头前。
盛晴一愣，十分不解地看向陈也。
他不知何时已经收起了手机，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轻松笑意。
“先别发。”
“为什么？”盛晴更加困惑了，举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大家都发啊……我只是想记录一下。”她的语气里带着点被阻止后的委屈，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和分享的事情吗？
陈也的目光在她带着困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短暂的回忆。
“我知道。”他重新看向她，声音低沉平稳，“就是因为大家都发，所以更不要发。”
“我当年……就吃过这上面的亏。”
盛晴眨了眨眼，心里的不解被好奇取代。她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他，等待下文。这还是陈也第一次主动提起他过去的事情，而且还是这种听起来并不愉快的经历。
陈也靠向椅背，目光落在包间略显昏暗的灯光上，仿佛透过这光，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我高考那年，成绩也还行。当时一心想着去首都，目标很明确，学校和专业都选好了。那时候年轻，考得不错，难免有点得意忘形。”
他用了“得意忘形”这个词，让盛晴很难将此刻沉稳内敛的他，与那个形容词联系起来。
“有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朋友，跑来问我考得怎么样，打算报哪里。我当时没多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把想去的学校、甚至想选的专业都告诉他了。”
盛晴的心跟着提了起来，隐隐猜到了后续。
“结果，志愿填报截止后我才知道，他跟我填了一模一样的学校，一模一样的专业，连志愿顺序都分毫不差。”
“那年，那个专业在咱们省，只招一个人。”陈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事隔多年仍无法完全释然的平静，“他比我高一分。录取结果出来，他考上了，我落榜了。”
只招一个人。
只比我高一分。
短短两句话，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盛晴的心上。她几乎能想象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看到录取结果时，是怎样的错愕与不甘。一分之差，梦想的学府失之交臂，这种打击，对于骄傲的他来说，该有多沉重。
“那……后来呢？”盛晴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陈也扯了扯嘴角，“我不甘心。家里人也劝我将就一下其他学校或者专业，但我没听。那年暑假，我就收拾东西，自己去首都了。”
“自己去首都？”盛晴怔住。
“嗯，”陈也点头，“找了个工作室，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准备复读。第二年再考，就考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盛晴却能感受到这寥寥数语背后，所蕴含的巨大的压力、孤独和难以想象的坚持。离开熟悉的環境，独自在陌生的城市，顶着可能再次失败的风险，重复着枯燥的备考生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信念。
他并非天生如此沉稳，他的冷静，或许正是用曾经的教训和汗水淬炼而成的。
“所以……”盛晴喃喃道，“你是怕……也有人跟我报一样的，把我挤下去？”
“概率不大，但没必要去赌这个万一。”陈也看向她，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清明冷静，“在你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前，尘埃并未真正落定。过早地把自己的底牌亮出去，尤其是在这种关乎未来走向的事情上，很容易被不必要的因素干扰，甚至被人利用。”
“喜悦可以分享给真正为你高兴、不会带来风险的人，比如王姨他们，比如你那个闺蜜。但放到谁都能看到的公开平台，风险大于收益。”
盛晴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要扫她的兴，也不是不理解她的开心，恰恰是因为他经历过切肤之痛，才更想保护她，让她避开那些可能存在的、隐形的陷阱。
她刚才只觉得发朋友圈是记录喜悦，是融入集体的一种方式，却从未想过，这简单的举动背后，可能潜藏着这样的风险。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有他在身边，用他曾经的教训，为她铺平前行的路。
“我懂了。”盛晴郑重地点点头，将手机屏幕按灭，放回口袋里，“我不发了。”
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感激，“陈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陈也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微微颔首：“吃一堑，长一智。我的跟头，能让你绕过去，也算没白摔。”
他的语气轻松了些，带着一种释然。
“那你后来……还跟那个‘朋友’有联系吗？”她问。
陈也神色平淡地摇了摇头：“没有必要了。”
盛晴不再多问。她看着窗外已经完全黑透的夜色，网咖楼下的路灯散发出温暖的光晕。她不再需要通过向陌生人展示来确认自己的选择，这份喜悦和期待，有身边这个人的理解和守护，有真正关心她的朋友家人的分享，就已经足够丰盈。
“走吧，”陈也站起身，“带你去吃点儿东西，庆祝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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