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公,你这还是不长记性啊。”街边一猫面人身的鬼叉着腰叹气,可这话听着又像是嘲笑。
所谓鸡公,便是它面前那拿翅膀笼着一地碎鸡蛋的公鸡,它没有化作人形。
公鸡口吐人言,其中悔恨满溢而出,“谁知它们竟快了这般多,往些时候分明要有一刻才能到我这里!”
它愤愤:“看这模样,迟早就会卷土重来。”
猫鬼不与它同仇敌忾,反是幸灾乐祸,“我看你就是傻子,明知道它们今日要来,为何还要将你那些宝贝摆出来?”
公鸡沉默好久,“一位大人今日要来,若有幸被瞧上我还愁以后?”
“哼!”猫鬼冷哼一声,“大人呢?宝贝呢?傻不傻。”
公鸡看着地上碎裂的蛋壳,其中并无蛋液,反而是幽幽鬼火,此时已大多熄灭,早无力回天。
这般讥讽,往日盛气凌人的死公鸡也不气。猫鬼想着,心里头那一星半点的良心发了威。
“得了,傻鸡,你瞧那儿,那傻子连命都保不住了,你这离死还有好一段儿呢。”
正沿途路过,风升闻声瞧过去。
隐约能瞧见一抹鬼影,但如虚像一般摇曳模糊,似下一瞬就会被风带走。
她下意识想:既知晓今日有难,为何不早早躲避?
近了些,她才听到那鬼虽已将消散于世间,却仍喃喃着一句话。
“南巷……有一婴……救……南巷……婴……”话音低弱,却如拂耳的风般绵绵无休。
身后猫鬼又道:“它那幺儿早该去死了,这老鬼成日拖着,这下可好,小幺半死不活,它这老母走了,想来那小儿也活不成。老鸡,知足吧。”
风升抿唇,步子快了些。
“师尊,青前辈为何要我们走过这街道?是要我们见见恶念所作所为么?可即便不走,我们亦会除去,何苦多此一举。”
“不知。”淮与直言,“它所行皆有它的道理,它善占卜,兴许是什么长久之计,总归不会害你我便是。”
“师尊确信无害么?”
“嗯。”
“……”风升欲言又止,侧目偷看淮与,目光才落在她脸上,淮与便回头问:“何事?”
“……”她咂舌,忽地就无所禁忌了,径直问:“师尊如何与青前辈相识的?”
淮与蓦然顿足,略垂头直视风升,“你为何如此在意它?”
“……”风升无言片刻,呐呐:“我不是在问您的事么?”
淮与眨眼,缓缓点头,“最好如此。”
“我先前逃脱清虚门后追查魔种,它寻到我要助我,还与我结了友契。”
“友契?”风升疑惑:“这契约世间少有人结,便是知心好友也总有些难处,它却寻您结契?”
“不知它为何如此,但有此契在便可放心它。”淮与不以为意,“那时它亦有难处,需一剑修相助。”
“噢~”风升了然,“那它兴许只是为了让您相信,左右它一住在溟诡城的鬼,和您也无过多交集,再者……您瞧着颇为可信?”说着,她轻笑两声。
淮与掠她一眼转回目光,“我不知。”
“师尊当真不介意我瞧么?”提及此,风升更迫切知晓她的过往,再次问。
“无妨。”淮与向来坦坦荡荡。
人鬼皆是一般,这一路走来,所见尽是悲苦愤恨,不知青无牙是何用意。
路再远,也终能行至尽头。末处是弥天的浓雾,不知哪知好心鬼扯了条白布挂在一旁,其上的字红艳艳:勿入。
风升瞧见,有些拘谨,她扯着淮与袖子的手攥紧了些。
“师尊,我若去当真不会误事么?”
淮与拉过她的手握住,“我不会让你独自在外。”
十年前那一劫,她此生都将引以为戒,唯有将人带在身边才可安心。
“……嗯。”
越过红白对比鲜明的布条,浓雾转瞬将她们包裹。
雾气沆砀,似有实质般覆人口鼻,扬起几分窒息之感,目之所及也混沌不可见,尽是灰与迷蒙。
风升神智摇晃,骤然生出几分不知自何处来的迷惘,如被一层无形之膜包裹。
不透光、不透气。
“阿升。”携着音韵的话传至耳畔,裹着自己的水膜蓦地破裂,她醒神。
瑟缩一瞬,她合眼微晃脑袋清醒自己,而后立即靠近淮与,抱上她的胳膊。
“我这等实力来此果真是送死。”她感叹。
“怎会?”淮与却道:“我与你一同,不会送死。”
风升笑还未扬起,眼前忽变。
遮眼的灰色雾气似被一阵风吹起,可那风却未在她们身上留下痕迹,无感无觉,唯有雾气被卷向天际。而后现于眼前之景荒凉至极,如同某一界的边境。
枯黄开裂的土地,零星几株植物亦是几近凋零,路无行人,道无过客。
像极了书中对于垂荒原的描述。
风升蹙眉,“垂荒原?”
淮与摇头,“魇鬼造的梦。”
风升恍然大悟,又见诸多无实体的魂灵自地表升起。
摇曳虚无,却又喃喃着不知何物。起初只是一两只在几丈外升起,不出片刻却成燎原之势,近乎将这片荒芜贫瘠的大陆铺满,唯留她们方圆之地未被侵扰。
转瞬便将她们包围,淮与当即拔出剑,正是那柄玄黑之剑,出鞘之声清冽肃杀。风升闻声道:“魇鬼造梦是为留困敌人,让其自相残杀,若未能扰乱对方心智便无妨。”
“好。”淮与将涌动的灵力按下些许,但没收剑。
“其实我有些疑惑。”四处魂灵仍在升腾,其速惊人,风升瞧着,蹙眉道:“魇鬼若未能扰其心智,梦会崩塌,可它为何还能构建此境?”
“我亦不解。”才进灰雾便有迷离之感,欲将她拽入,她反应过来后做出了抵抗。按理来讲,不该仅仅是脱离梦境,而是此境不成。
淮与道:“此前我分明将其击破了,你却还是陷了进去。”
风升思绪正乱,众魂灵的低喃声骤然高涨。
“为何困我!”其声凄厉,虽为问句,却为质问。
“溟诡不明,我欲出,何罪之有?”
“困守一地者终将如困兽,嘶吼力竭之死。”
“我们需生机,需实力,需机缘,你这等生来便被上天照拂者,怎知我们的苦痛?我们要出去!丹丘花、灵夬草、诗淼树之叶,外界常见,为何困我于溟诡城碌碌此生?”
……
声声凄厉,带着泣血饮露的执拗。
此为魇。风升知晓,她守好了神智,可却不得不承认:若是她生为鬼,怕是也将如此。
正如她先前劝那梦鬼——何不外出?踏出溟诡城,便是无尽机遇。
梦鬼。她一愣,立即开口:“师尊,可还记得梦鬼所言?”
它说不愿外出是因淮与,可这些鬼,又怎会都是因淮与?何况这与魇鬼又有何关系?那魇行此,于她们又无害。
这些鬼所言的悲恸与执拗,并非冲她们而来,也并非为了卷她们而入。
“嗯。”淮与显然也晓得了,“这千万魂灵,只是一人之志。”
说着,她抬手护住风升,“这是魇鬼之志,它应是对它那主人展现此志。”
“愚钝。”天际传来一声呵斥,低而沙哑,尽是不耐。
“在此待着便是。”声来处卷起风,风一吹,飘渺魂灵便黯然于此处,又剩一片荒原。
片刻后,最后落下的那只魂再次升起。
“你竟灭我。”
“你竟拦我!”那声音本算得上悦耳,这么一嚎便只剩下聒噪了。
风升本以为它会越发愤懑,没料那鬼魂——即是魇鬼却忽地弱声弱气起来。
“你出来,莫要躲着我了好么?”
她睁大眼睛,不解怎会如此发展。她不解归不解,自然有人解,它不仅解,还对魇鬼的行径目的一清二楚。
高天之上现出一阴影,那阴影缓缓下落,并无实体,只有一团黑雾。黑雾将远处魇鬼包裹,转瞬却被魇鬼打散。
黑雾也不计较似的,再次聚拢将它环绕。
“莫出此阵。”淮与忽道。风升闻声了然,她以为师尊要打一个出其不意,噤声乖乖点头。
淮与看她一眼,转身提起剑。
“哈哈哈——”魇鬼忽地大笑,“主人,好主人,此次是你落我一筹。”
黑雾静止一瞬,像是这时才发觉被魇鬼藏着的淮与和风升。
魇又大笑:“困于此处,你我成日缠斗,非也,我成日缠你,想来你也烦了,随我一同去罢!若去了地府,你那所谓的苦衷总该没了,到时你再拦我,可莫怪我不念往日情谊了。”
“小崽子。”黑雾只道。魇的笑被它这声似嗔似无奈的骂给截住。
不容它多想,它一心算计的主人便冲向淮与。
结局似无意外,只是当那黑雾泯灭之时,那只魇却笑不出来了。
“无妨、无妨,地府之中还能相见。”它喃喃。
淮与收回击落黑雾时所携带的势,抬眸看向它。没管它说了什么,她径直上前,甚至用不上拔剑,那魇便不堪一击。
此境崩塌,又回街头,只是遮眼的浓郁灰雾散去了,这才看清,雾气之中不过是一方小小神龛,其上立着两个碑。
淮与多看了两眼,微微蹙眉。
她怎察觉出了一丝……魔气?
“遂,那魇并非为了杀我们,反倒想借我们杀了它主人,它也不欲活了。”风升境界较低,未能觉察到魔气,自顾自道。
“嗯。”淮与收回心神,言:“它实力不足其主一成,若主人有心,它怕是言不成声行不成意。”
风升沉默片刻道:“它欲出溟诡城却不被允许,故而单方面与之反目,不甘从未消失,屡屡寻衅,如此么……此次闹剧有你我结尾,过往闹剧是街上鬼怪陪葬。”
她喃喃:“也难为它主人还这么守着它了。”
淮与收剑,无声看向她。
风升顿了下,问:“可若魇鬼只是将我们当作误入其中,见您实力不俗才出此计,可它是如何在您已击破它梦境之下,还能将你我拉入?”
“无奇不有。”淮与不甚在意,“总非一切都循规蹈矩,它兴许有它的机缘罢。”
风升向来是要刨根问底的,闻声一愣,也觉有理,遂转而道:“也是,无管它们有何苦衷,街巷颇多惨剧是因它们而起。”
话及此处,她犹豫了片刻道:“师尊……我想去南巷。”
“好。”淮与半分犹豫都没,当即应下。
风升松了口气,自己给自己找补:“其实我晓得外出不该多管闲事,只是……只是。”
没等她只是个什么出来,淮与平静道:“无甚该不该的,想便去。”
“那您的剑可有名讳?”
淮与没反应过来,愣怔一瞬轻笑:“怎忽地转口?”
风升拽着她的手轻晃,“想知道嘛,便是方才那柄玄黑剑。”
“无名。”她这模样,淮与总没脾气,什么都乐意交代。
“啊?”
“其名便是: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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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魇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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