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修这话像一粒火星,猝不及防溅在齐元泰焦躁的心上。他猛地回头,眼底的怨毒还未褪尽,又掺进几分急切的探究:“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北燕那边来信,城中数月并未找到苏家幼女,”柳修折扇一收,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扇柄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压得更低,“失踪当日正式咱们的三殿下出城之时。”
“那这么说….”
李府东跨院的药香尚未散尽,葛禹指尖轻搭在李家小公子腕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侍立一旁的婢女。那婢女垂首敛目,素布裙衫衬得身形愈发单薄,可斟茶时手腕转动的弧度生涩僵硬——他虽出身兰亭小县,却也摸清了大户人家的规矩,这般姿态,显然未经过管家婆婆的正经调教。
“公子脉象已稳,只需忌生冷。往后夜里值守,姑娘多上点心。”葛禹收回手,顺势将药箱搁在案上,铜扣相撞的脆响落进寂静里,婢女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状似无意地开口:“看姑娘面善,早年我游医时曾路过青州城外的柳家村,村里有位柳大善人。当年逢着饥荒,柳老爷赏过我一口热粥,也算救了我一命。今日细瞧,姑娘的眉眼倒与他家人有几分相像。”
婢女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浑然不觉,只急声道:“大夫怕是认错了。奴婢是李府家生子,自出生便在府中,从未踏出府门半步,更不认得什么柳老爷。”
葛禹望着她骤然煞白的脸色,心中已有定论,语气却愈发缓和:“原来如此,许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了人。”话锋微转,他长叹一声,满是惋惜,“只是前几日路过城郊柳家村,听闻有人在乱葬岗见到了柳家小公子的尸身。柳老爷一辈子积德行善,子孙后代却落得个曝尸荒野的下场,连口薄棺都没有,实在可惜。”
婢女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布裙下的指节泛出青白,滚烫的茶盏在掌心烙出红痕也浑然不觉。她强压着喉间的涩意,声音细得像风中残烛:“柳家的事……奴婢从未听闻,也不敢多问。”
葛禹眼看着眼前的人眼眶微红,分明就是强忍着泪水,他心想罢了,反正可以确定这丫头就是柳元宝的女儿柳杏,他不再多言,只抬手接过那杯温得发烫的茶,指尖触到杯沿时,故意慢了半拍,“姑娘也别烫着自己,仔细手。这几日诊治效果还不错,待三日后我会来给公子复诊。”
送走葛禹的那一刻,柳杏的腿几乎软了,攥着帕子的手满是冷汗。她没回自己那间小耳房,反倒绕过后院回廊,直奔柳梅住的东厢房,“砰”的一声,柳杏撞开了房门。柳梅正坐在镜前卸钗,见她闯进来,眉头瞬间拧起:“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这么闯……”
话没说完,柳杏已经扑到她面前,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子狠劲:“我爹!我爹是不是真的曝尸荒野?!”她抓住柳梅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皮肉里,“姑母,我爹爹他是不是被扔进了乱葬岗!连口薄棺都没有!你不是说会安顿好他吗?你说的话都是假的?!”
柳梅被她掐得吃痛,猛地甩开她的手,发髻上的金钗晃得叮当作响:“你疯了?!在李府大呼小叫,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柳家人?!”她压低声音,眼神却冷得像冰,“柳杏,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从你进入李府那一刻后你便不姓柳,姓李。”
柳梅被掐得吃痛,猛地甩开她的手,发髻上的金钗撞出一串叮当脆响:“你疯了?!在李府大呼小叫,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清我们的柳家底细?!”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冷得刺骨,“柳杏,你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自你踏入李府大门,就不再是柳家人,是李家妇。”
“这么说,我爹他真的被你扔去了乱葬岗?”
“这事,我本也没打算瞒你。”她涂着艳红蔻丹的指尖,狠狠捏住柳杏的下巴,“不错,你那好爹,我亲手丢去了城西的乱葬岗。”
柳杏浑身发颤,泪水瞬间涌红了眼眶:“那是你的亲弟弟!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呵呵……”柳梅突然低笑出声,眼角却迸出两行滚烫的泪,“弟弟?他赌光家产时,可记得有我这个姐姐?他把我卖到青楼换赌资时,可认我这个亲姐姐?爹娘临终前让我好好照拂他,他倒好,赌输了就来缠我、威胁我,我这做姐姐的,早已仁至义尽!”
“可他终究是……”柳杏的哭声被哽咽堵在喉咙里,眼泪砸在手背上生疼。
柳梅抬手拭去她的泪,指尖却带着凉意:“其实我该谢他。若不是他这般作践我,我怎能攀进李府的高门?又怎能过上如今这般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柳杏被她指尖的凉意刺得一哆嗦,泪水落得更凶,攥紧的衣袖几乎要被指甲掐破:“你怎能如此狠心?乱葬岗那般地方,豺狼啃食,连块安身的墓碑都没有……”
“墓碑?”柳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尖锐得刺耳,金钗又跟着晃出细碎的响,“他配吗?”
她扭曲着她的脸,发泄着心中的愤怒:“我恨不得八了他的皮,碎了他的骨,让他挫骨扬灰,不得安宁。当初我在青楼受尽折辱,日夜盼着有人来救我,他却拿着卖我的钱继续赌,那时怎么没想过给我留条活路?”她凑近柳杏,眼底的红丝混着恨意翻涌,“柳杏,你少在我面前装慈悲。若不是我设法把你也弄进李府做丫鬟,你此刻指不定在哪条街上乞讨,或是跟我当年一样,在泥沼里苦苦挣扎!”
柳杏被她这番话刺得浑身冰凉,攥着衣袖的手指猛地松开,瘫软在地。
夜里,弦月高悬,立在枯枝上的野鸦叫了几声,声音嘶哑在夜间格外刺耳。
月光泼洒在城郊西面山脚下的的田家盐仓的屋顶,远远望去,倒是一片月光白。苏锦一身玄衣,借着檐角残月的微光,如狸猫般悄无声息翻过高耸的夯土墙,落地时足尖只沾了些许浮尘。
盐仓周遭静得诡异,守夜的人曲卷在墙角之处,鼾声如雷,此起彼伏,就连守夜犬的吠声都无,唯有风穿过高大的仓房木梁,发出呜呜的低鸣,反倒衬得此地愈发隐秘。
她贴着冰凉的仓壁绕行,指尖抚过粗糙的木板,能摸到经年累月被盐霜浸出的细痕——这本该是盐仓该有的模样,可方才翻墙时,鼻尖掠过的却并非咸涩的盐味,而是一股混杂着矿石腥气与草木灰的怪异气息。
她朝远处枝桠间立着的人影打了个手势,那人影见状旋即飞身落在高耸的墙头上。动静惊得檐下野鸦聒噪起来,熟睡的守夜人似早已习惯这声响,翻了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就不能轻些?”苏锦压低声音埋怨。
齐元璟自知理亏,半句反驳也不敢有。苏锦从腰间摸出细铁钎,顺着仓门缝隙轻轻撬动——门闩本就朽坏,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便被推开一道窄缝。一股浓烈气息扑面而来,绝非海盐的清冽,而是琉璃石特有的冷润腥气,混着硝磺灰呛人的辛辣,直冲鼻腔。
他侧身滑入仓内,借着窗棂透进的星子微光凝神望去,瞳孔骤然收缩。仓房内并未如传闻般堆满盐袋,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码放的木箱,缝隙间泄出琉璃石独有的青绿色光泽,大者如头颅,小者似拳头,质地通透,绝非凡品。木箱另一侧,粗麻袋装着的灰褐色粉末堆成小山,袋口松开一角,正是炼制火药的关键——硝磺灰。
“原是私藏火铳石料。”苏锦低语,“难怪要将走私私盐闹得沸沸扬扬,竟是为了掩盖收购琉璃石与硝磺灰的真相,好一招掩耳盗铃!”
“这数量,若是一旦引爆,整个青州都要化为焦土。”齐元璟指尖攥紧,指节泛白,“田茂表面奉公守法,暗地里竟私藏这等违禁之物。琉璃石私售已是重罪,更遑论硝磺灰,其心可诛!”
“那我们此刻该如何?”
“先别打草惊蛇。”
他正欲上前查看木箱是否有标记,仓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压低的交谈声,正朝仓门逼近。
“嘘!有人来了。”
齐元璟身形一矮,迅速隐入木箱后的阴影中,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那道缓缓推开的仓门。
仓门被缓缓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两道黑影佝偻着身子钻了进来,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仓房里格外清晰。
“都清点好了?”说话人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正是田茂的心腹管家。
“嗯,清点好了。”
“明日三更,按原计划运出城。”
另一人应道:“许管家,琉璃石和硝磺灰都核对无误,只是三殿下吩咐近来几日巡防营查得紧,城门那边怕是不好过。属下怕…..”
“区区一个在他国呆了几年的质子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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