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两枚铜钱

农户们的离开令剩下的众人心头的怨气都消散了不少,心里也多了一丝底气,一位头挽碎花的女子越过众人,仰头看向顾楚怀,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还未张口,就令顾楚怀感受到了她此刻的种种辛酸。

女子说:“这位公子,我是西四街的绣娘,我手艺好,我的绣品做工也好,我之前一直都是在萧家的绣坊做活,可是自从萧先生去了之后,那里的掌柜就说我绣的花样不值一月二两银子的工钱,说是只给我一两半。”说着说着,那绣娘就哭了出来,她擦擦泪水,眼泪却像是止不住,她边哭边说:“我家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的老娘也因为帮我赶工眼睛也花了,她身体还不好要靠着汤药吊着,我家那个男人整天就知道喝酒,家里只有我一人赚钱,我不能没有工作,可是一月减了半两,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公子您行行好,和绣坊的掌事说说,哪怕我以后晚上回家多绣一些、加班加点也行啊!”

绣娘说完,又冒出了许多泪眼婆娑的绣娘,无需多言,情况想来也和她差不多。

顾楚怀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女人哭,他头皮有些发麻,一时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转头看向萧瑾甡。

萧瑾甡恨得咬牙,一双绣帕都让她绞出了皱痕,绣娘口中的绣庄是她三表婶子在掌管,三表叔这人平时就喜欢喝酒赌博,素来只管向三表婶要钱,三表婶无依无靠,她父亲心疼三表婶摊上这么个兄弟,就让她帮忙管管绣庄,绣庄的生意父亲也是从不过问,父亲曾说女人在外赚钱不容易,绣庄赚的钱无论多少就当做是补贴三弟妹生活上的不如意……

按理说三表婶不应该如此苛待同为女人的绣娘才是,可台下绣娘们又是真真切切的立在那里。

萧瑾甡看了眼小橘,浅浅吩咐两句,小橘壮着胆子走了出去,将所有绣娘从偏门领进了萧府。

围着的人少了三分之一,眼前也没有一个个哭成泪人的妇女,顾楚怀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的那些人,不是布庄就是酒坊、反正都是萧家的产业,说辞也都大差不差,不是减薪就是拖欠款项。

萧瑾甡在门口细细听着,每听一笔,便是心寒一分,曾几何时,萧家竟成了拖欠钱款、压榨百姓之流?

萧瑾甡将收回的白条攥在手里,只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她虽有抛头露面的勇气,但女儿家主事,放在这个以男人为天的世道,当真是旷古未闻,离经叛道。

府外围着的人群终于散尽,萧瑾甡心中的怒火却久久不能熄灭,钱掌事守在一侧,交代了一下今日一共从库房里支走了多少银钱,库房内又还剩下多少。

萧瑾甡心中也早就有数,并没有多大反应,倒是顾楚怀惊了又惊,他没想到今日竟然支出去了小一千两。

顾楚怀结结巴巴欲言又止,如果这样的事每年都来上几番,那即便表妹家家底丰厚,也吃不消啊。而且,他总不能那么正好,每次都在这里替表妹出面……

总还是有那么一些……名不正言不顺。

萧瑾甡木着脸,没注意顾楚怀一直在低头想着某些事,她叹了口气,对钱掌事说:“钱叔,我之前让你散布的谣言,最近再加加力度。”

钱掌事一愣,但他愣过之后立马说:“小姐吩咐的,我一定办到。”

萧瑾甡点点头,看着钱掌事走出自己的院子后,她对顾楚怀说:“哥哥,我累了,想休息休息。劳烦哥哥去母亲那里坐坐,替我陪陪母亲吧。”

顾楚怀抿嘴看了眼一脸疲惫的萧瑾甡,终是把刚才在心里组织了数遍的话按下,他想着反正来日方长,他对着萧瑾甡笑了笑,说:“好,那我就去小姨那里看看。晚些时候再过来找你。”

萧瑾甡:“好。”

……

如今房里只剩下小橘,萧瑾甡对小橘招了招手,小橘便带着一厚沓子的证言走了过来,小橘气呼呼地说:“小姐,这些就是那些绣娘们的证词,她们说,绣庄里的女掌事不止压榨她们的薪水,还强迫她们每天天不亮就要上工,从早绣到晚,晚上还只点几个小蜡烛,她们一个个绣的头昏眼花,而且,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有几个长得不错的绣娘,还被……还被女掌事的相公非礼过……”

“什么!”萧瑾甡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小橘愤愤不平道:“可不是!那绣娘哭的眼睛像是两颗红肿的核桃一般,说女掌事根本不管丈夫的行为,还说是她们“勾引”的她相公,张口闭口都是要扣她们的薪水,而女掌事的相公则会在天黑时尾随她们,并……并……非礼……”

“岂能有这样的事!”

萧瑾甡叫来真正的小董,命他去绣庄看看,是否真的如绣娘们说的那样。

然小董刚出去,下人便来萧瑾甡院外传话,说一个自称是小姐三表婶子的妇人要见小姐。

三表婶?萧瑾甡眯了眯眼,她还未去找她,她竟然自己来了?

“请进来。”

萧瑾甡端坐红木椅上,等了小半刻,三表婶姗姗来迟,萧瑾甡并未上前迎接,只是在看到表婶踏过门槛时,开口说:“表婶今日为何事而来?”

赵氏丧这个脸,一进屋就开始哭诉:“我的大侄女呦,你可要为婶婶做主啊。”

“做什么主?表婶这是何意?”

萧瑾甡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她静静地听着,仿若外人。

赵氏见萧瑾甡如此冷淡的做派,脖子梗了梗,说:“还不是你那没心肝的三叔!他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他以为你爹走了,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前不久便领着一群人,将你爹给我傍身的绣庄夺了去,如今婶婶我是孤苦无依、无人撑腰,那家伙还不知足,他竟然……竟然还喝酒打人。”说着赵氏就撸起袖口,露出胳膊上的红肿痕迹。

萧瑾甡见到那伤痕,倾了倾身子。赵氏胳膊上确实是又红又肿,但萧瑾甡却并不好骗,她打眼一瞧,就看出了那些伤痕是假的,而且假的离谱。那红彤彤的颜色,非但不像是伤痕,更像是涂抹不均匀的腮红。

但她没有戳破赵氏的谎言,反而吩咐小橘说:“给表婶搬个凳子坐。”

赵氏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坐在凳子里,一个劲儿抹眼泪。

嘴里说着这样那样糟心的事,说她一个妇人诉说无门,只盼望萧老爷子能出面,替她教训教训不如意的相公。

萧瑾甡等赵氏说完,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表婶说的事,我已经知晓了,但表婶也应该知道,我父亲刚刚过世,父亲过世后对爷爷刺激不小,爷爷本来就身体不好,如今更是心神俱疲。阖府上下即便是天大的事都不能惊动他老人家,表婶的家事,爷爷管不了,我也管不了,表婶是和三表叔过日子,你们都是我的长辈,这世上,没有小辈对长辈的家事指手画脚的道理,不过,如果表婶真的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可以去请族中长老来……”

是合离还是休妻,都由族中长老定夺。

萧瑾甡没将话说全,她表明了立场,只口不提绣庄的纷争,赵氏表面上低头擦泪,实则眼珠子转了又转。

好一会后,赵氏起身,抿着嘴板着脸,走出了萧府大门。

萧瑾甡将茶杯放下,淡淡茶香安息凝神,片刻后,萧瑾甡终于想清楚了一切。

三表嫂如此、四表叔也如此、还有未见过面得二表叔和其余亲戚,皆是想趁着她父亲惨死,再敲一笔竹杠,个个旁观看她是不是个好拿捏的,若是她真相传言所说,父亲置办的那些店铺良田……估计拿都拿不回来。

或是那人心险恶的,甚至有可能做出谋害她、她爷爷、她母亲的事来!

萧瑾甡攥紧拳头,复又松开。她星眸璀璨,看着窗上自己的影子,终究拿定了主意。

既然他们欺人太甚,她又何必要再顾忌他们的死活?

不是都欺负她孤女一人,无枝可依。风雨飘摇,家财难护吗?

她偏不让他们如意。

就算钱财散尽,她也不会再让他们多拿半分!

既然都欺她、那她偏要让这世人知道,女子既可以料理家务,也可以赚钱养家!

这世道,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亦都能做到。

萧瑾甡的胸腔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她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有打破世俗的决心,但是,萧府终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有爷爷、有母亲、有还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

她总不能让他们也遭受世人的白眼。

若她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她一个人或许能经受得起议论非非,但她却不忍让她的家人也一同经受。

她虽不在意外界谣言,可她却在意她的家人,她们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软肋。

萧瑾甡叹了口气,想象与现实终究还是有些差距,何时,她才能不用带着围帽、面纱。不用扮成男人?

萧瑾甡想了一夜,终于,让她想出了一个或许能叫做办法的办法。

那就是招赘婿入萧府!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要嫁人,也不是真的要招婿,她只是需要将招赘婿的消息散播出去即可,这样那些欺她孤身一人的外戚便能稍稍忌惮几分,就算贪念无法根治,也能稍微收敛一些。

而她招赘婿入府前的这段时间,就是她暗中筹谋规划、定人心、找出路的好时机!

萧瑾甡相信,只要给她一些时日,她定能想出对策,收拢人心,将散掉的家财一一收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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