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翻书,就灯下观看。
书乃东汉王符的《潜夫论》和三国杜恕的《体论》。
世民微眯起眼睛,京兆杜氏啊,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远见。
这一翻,便是一整夜。
朗日高悬,无忌直上府中拜谒,世民命人迎了进来,备好热茶糕点,还有时下价格昂贵的葡萄等物。
无忌不遮不掩,世民也坦诚相待,两人共坐谈心。
世民道与兵机,无忌才决辎重,方为一日之友,此后郎舅相称。
“我与辅机命中注定,肝胆相照。”
李世民豪迈的笑声打消了长孙无忌的疑虑。
无忌方才肯吐露心中所想,道:“世民,我有一事相求。”
“可是为令妹的婚事?”世民剖白,“我已定下主意,勿忧。”
“后日十五,可否相约兴善寺内一见?”长孙无忌踌躇说道,此事确是有违礼法。
“何妨。”李世民撑膝而起,银袍懒散,玉带风流,邀无忌往园中赏景。
“晨露清爽,牡丹花艳,最是喜爱”,世民攀折一枝动人娇红牡丹,撷给无忌。
花上雨露微霜,娇翠欲滴,发红发黑,巴掌大小盈握不住,乃是绝品的冠世墨玉。
不由,挑动花柱,将粉粒捻磨在手。李世民回头看见,把扼住无忌手腕:“何必浪费一枝好花,我家里有几个美艳婢子,教人送去给辅机兄。”
无忌恍然如从梦中醒来,连忙摆手:“尚未娶妻,婢妾之事,不宜早行。”
“你我年龄相仿,不过辅机你比我大几个月”,世民微一沉吟,转而问道,“不知辅机兄平日可会舞剑?”
长孙无忌实诚的摇摇头,李世民拈花而笑,领无忌穿过山廊水榭,到了一处露台。
“吾喜逢高远眺,不知无忌有何壮志?可取张子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无忌讶异:“还需好自沉磨。”
李世民莞尔,又引他走下,岔开话题:“你妹妹多大年纪?平日有何爱好。”
“观音婢今年虚岁方才十三,日常好喜看闲书,然后就是就是”无忌有些支吾,“明日(泛指时间)见我妹——须有熏衣香。”
世民脚步一顿,先是愕然,然后开怀大笑,扶额道:“这是瞧不上我这个武夫了,想不到本公子还有遭人嫌弃的时候。”
“若是我就不着这熏衣,又如何?”他把住无忌手臂,又扯他上前,无忌只好回说,“也不怎样,不过回家向我哭闹而已。”言语之间,想起无垢,不觉嘴角含欣带笑。世民家中只有一姐,性格刚毅如猛虎,其余皆是男子,不知其中奥义,颇感哂谑。
次日一早,无忌寻来无垢,百般打探明日敬香礼佛事宜,他平素并不管这许多,这一相询,反倒败露端倪,无垢紧接追问,他既无意隐瞒,便从头到尾如实说了一遍,把李世民夸的天花乱坠。
无垢将信将疑,就说道:“哥哥此处可藏着什么私心?”
“天地可鉴,我是为你才去会那李家二郎,哪来私心。”
“不过两三日,哥哥就叫人拿下,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甘愿模样,当真叫人好生嫉妒,这李郎想必如哥哥所言是个人中龙凤。”
“当然是的。”无忌肯定,自信十足,“模样也好,我虽未见过那崔四郎,但想必定比不上世民他。”
论及崔四郎,无垢心底一沉,那清风皓月一般的人儿犹在眼前似的,那一抹清浅的笑意、那一丝无形的慌乱,约好了的灯笼回对,还有那紫檀木匣……
哎呀,药包里还有字条,可怎么好,只能祈祷他扔了不要发现,不然真是羞煞人了。
“怎么,害羞了。”无忌摸摸妹妹的头,并不知无垢为何事走神,只以为妹妹听到如意郎君俊美,又发小女儿情态。
“哥哥……”无垢杏眼望向无忌,一派温情蜜意,娇啭如莺啼,身体有兰韵,“这牡丹是他让你带回来的么?”
她一指桌上瓶中的一株娇红牡丹,艳浓流朱紫,几欲胜玄黑。
“是啊,他让我赠给妹妹。”
“你怎么带回来的?”
“就拿在手上带回来的啊!”无忌不解。
无垢蹙眉,微撇嘴角,此男怕是细中有粗,不解风雅。
“好了,我知他是个什么人物了,下次见他,替我谢过他的好意,这牡丹花着实甚美,不过摘折下来片刻便要萎顿,若要相送,它日不如送我一片牡丹园子,才可好日日赏花啊!”
“你啊,得寸进尺。”无忌笑得,把花上露水,撒了无垢一脸。
十五日,靖善坊内的兴善寺祝祷礼佛者甚多,无忌窥其妹行踪,卯初便领世民前来,待看到自家牛车落定,于世民耳畔诉曰:“吾妹不时便进堂烧香,可与之语。”
世民遂往,时候尚早,遥视止有一户人家,已驱散别人,家童婢女数十,婢女拎两篮鲜果桌前供奉,家童递糕点数碟一一摆放,那小姐跪于蒲团之上虔诚祈祷,身纤体娜,淡淡幽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世民正欲进殿,家仆阻于殿外,世民因问:“此处不可上香?”
家仆见世民气度非凡,衣着光鲜,不敢倨傲,只得答自家小姐在内供奉烦劳稍候。
世民轻嗤一声,身后仆童便欲硬闯,两方僵持不下,内里女声悠悠传来:“不可无礼!此处佛堂,众人皆可来得,快请公子入内吧!”
世民暗忖果然知书达理,原来刚才举动,竟是有心试探。
李家仆童对着那小厮叉腰讥道:“以为是你家开的么,还好你家小姐通情达理,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否则——”他作势要打,那家仆抱头,门口静立的沙弥立刻阻止。
世民今日装扮颇为温文,襴衫儒袍,玄色烫金碎纹镶领袖襟,他手持柄扇,略微一扫,仆童会意,即刻停手,只是脸上神色,仍有不忿。
随后世民入内,大雄宝殿宽阔,三尊佛像左中右分别为阿弥陀佛、释迦摩尼佛、药师佛,世民不免合手,在药师佛下倾心一拜,再投去目光看那娘子,已拜毕起身,立于佛像之前,她居中,左右分为婢女婆子,俨然佛尊。
怪不得叫观音婢,礼佛倒是虔诚。
世民展望未来妻子,她的身量修长,梳双鬟望仙髻,脚踏织锦云头紫丝履,金丝花簪满鬓,髻插四蝶银步摇钗,浑身珠光宝气,一身衣裙更显繁美,内搭是莺色团羊罗长袖衫朱雀纹锦褾,外衬蔷薇粉龟背罗短袖衫,腰间系对鹿纹锦腰裙,下身红黄罗间色裙,披蒸栗色龟背帔子,脸上粉霞如火,可令花容失色。
她侧身行礼,眉黛下的明眸轻拂过他的脸颊和嘴角微微一笑,侍女间色褥裙,琥珀色宽袖长衫,系以同色深缇纱罗披帛,妆容明艳不俗,俏丽中以服饰修饰沉稳。
明眸皓齿,黛夺萱色,身旁仆童见未来主母如此秀色可餐,与自家郎君乃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顿时心生欢喜将刚才的怨怼抛诸脑后。
那小姐命婢女从篮中拿出精美食盒递与仆童赔礼,那仆童更是心花怒放了。
仆童欣喜接下食盒,回看公子却是神色淡然,挠挠眉毛,不知公子作何想法。
“后会有期。”
那小姐将要出门,闻言一惊,欠身施礼,脸上飞霞灿灿,稳下激心,道:“今日之事乃是家人不德,还望公子海涵。”
世民微微点头,侧身让出道来,小姐行至门庭,不禁回头顾盼,见世民拱手行礼,避以目交,乃频频点头,心意甚属。
待小姐与家仆走后,转瞬间便从后堂窜入一清丽少女,提裙迈过门槛,她穿着素雅,略施粉黛,脸若银盘,只是稚气未脱,看上去年纪尚小,身量也未发育足全。
小姑娘旋扎着螺髻,嘴边点了面靥,体态圆润,尤其唇口饱满,世民往后一瞥乃以余光视见挂幡,想那后堂有抽取签文之处,刚才女子在后,不知有否听到堂内对话。
想想,倒也无甚相关,便拔腿欲走。
少女追至跟前,伸手挡住去路,世民一愕,定住不动,却并未着恼。
少女肩上披着折枝花缬纹帔子,鼻尖微微上翘,鼻上小痣脱颖而出,唇如洗砂,倒是让人想伸手拂一拂。
家仆挡上前,如此场面,倒也见过数回,哪叫自家公子十分招人爱怜。
“公子可是相中了刚才的那家小姐?”
少女露出微白贝齿,眼睛炯炯,充满好奇。
“何以见得?”
世民反问。
“不是说后会有期么?”
少女直目相视,两条泥鳅眉纽结落于眼上,真是十分可爱。
“那与姑娘也后会有期罢。”
此言一出,世民即刻后悔,话头只怕轻佻叫人误解,只是脱口之时,未曾它想。
少女瞳眸晃动,竟轻踮脚尖,越他一步,她的指腹轻轻勾带世民衣襟,一脸无辜:“你以为她是谁呢?”
世民后退半步,脸色遽沉:“望姑娘自重。”他把她的手用折扇隔开,居高临下面向少女的神情不免冷峻几分。
那小厮在旁气急败坏,正要伸手推搡少女,却被世民一把拉住往后。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恁的不懂礼数!”小厮凭空指划。
少女歪头,看了看小厮,又看了看抓在小厮后背衣领上的大手,扭头望向李世民,神色楚楚,指着小厮道:“你的仆人吓到我了,你要怎么赔我呢?”
如蝴蝶羽翼般的睫毛轻盈的在目间叠合,佛堂的烛光蜡影中,好像酝酿出微微的甜香。
“我好心来告诉你,那杜家小姐不是公子要找的人。”
世民脸色一变,暗自思忖。
少女笑笑:“以为公子心细,不想是个粗人武夫。”
说罢,听到后堂有人唤少女,少女径直要走,这下换李世民快速地横栏在她身前:“你认识杜家小姐?”
“未曾识得,可以玉器辨认。”
巨阀鸿勋的玉佩或玉环,质地、纹饰通常都有类似家徽的设计,彰显独特,自己竟未注意。
少女脸上笑意不减,舒眉轻轻一扬,她与他同站在佛身下,药师琉璃佛金身上的一捧光华,化作了清晨的熹光散在她除净无瑕的脸庞上,鎏金溢落她的眼眸,被盈盈秋水倒映着,他的目光仿佛被牵引一般。
眼中眸色渐深,他的喉结活动了一下。
一瞬间,她从他的眼底溜走了。
“公子,这姑娘家太不害臊了,咱们出门在外的,以后须得提防谨慎。”
“公子——”
“无虞。”
“无虞。”这个是我老婆,刚才认错了,哈哈哈哈
^ω^终于上感情线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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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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