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化郡在长安西北,隶属庆州管辖(今甘肃境内),离长安不近,但也没有那么远。以弘化郡为原点,往北走一个长安的距离,可到灵武郡;又一个灵武的距离,往西才到河西走道的起点张掖;若是横绌往东,也要一个长安的距离才到并州府,那里有太原郡,太原郡往北去,依次是楼烦、雁门、马邑、定襄,到了定襄,隔壁就连上东突厥和奚了。
东突厥启民可汗和长孙晟在同一年去世,迄今已有五个多年头了,继位的是他的长子咄吉世,号始毕可汗。
说起始毕可汗与大隋的恩恩怨怨,实在是难以言尽的,留待后头再详叙一番。
如今唐国公李渊为弘化郡留守,留守是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负责该地的军民、钱粮和护卫,可谓是一方的诸侯。
李渊是今岁受杨广皇命代替元弘嗣接任为弘化留守的,并统领陇右十三郡兵马。为什么李渊此刻有了这样的大权,盖因年初李渊回长安任卫尉少卿时,天子第二次出兵高句丽,李渊负责督运粮草,在怀远镇获悉了杨玄感反叛的阴谋,密奏杨广,这才引起皇帝的注意,被皇帝亲任,代替斛斯政的亲戚元弘嗣。
留守府的府院灰墙青瓦,院中天井有虬结的梧桐树盘根开枝,高郁地笼纳旱地的阴凉,开阔的五进院落,呈正方形的布局。
此刻高墙内一片朦胧昏黄的光,隐隐听得有兵戈声从四进的院子里传出来。五进的西北角是留守夫妇居住的院落,四进的东北侧是女儿李绛辉与其夫柴绍的居所,三进是议事堂与花园,占地约五十三亩,长宽八百步,已然足够大,但与唐国公长安占坊四分之一的宅邸比起来,仍有天渊之别。
至于女儿出嫁后与父母同居,也并非常事,皆因国公的二公子出外游历,启程弘化时窦夫人染病,因此女儿随行照料抚慰。
唐国公一妻一妾,五子一女,拢共就这一个女儿,自小便极受宠爱,凡事依她,因此并不习琴棋女工,而是刀枪棍棒样样精通。
外人眼里的,母老虎。
柴绍眼中的,天仙女儿。
这大抵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想当年,为了求娶李绛辉,柴绍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的,明明安排了英雄救美,转眼间变成了美救狗熊,啊,头疼,他就是那个狗熊,此刻被他夫人打趴在地下的大狗熊。
“哎呀,夫人的枪法又有进步了。”柴绍海口妙赞。
“起来!”李绛辉一声喝。
“别装死,继续!你要是再敢偷偷放水,我就一枪捅了你的□□。”
柴绍立马感到了□□一热,危在旦夕。
他嬉皮笑脸地爬起来:“辉儿,你也要考虑一下你以后的幸福嘛!”
甩甩手腕,他确实是手麻了,这三十四斤重的枪,陪他夫人练了一下午了,她怎么就不觉得累呢!他开始想念他的小舅子,李世民,有他在,一切都好办,他只需坐山观虎斗,负责鼓掌而已。
“真的,手和腰都麻了”,柴绍走到房屋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歇一盏茶的功夫,这天也都黑了。”
李绛辉不管柴绍,自己又挑了另一件趁手的兵器,继续练了起来。
不断的、呼啸的风声,划过柴绍的耳际。
李渊督办完公事,也从府衙回到了家中,夫人窦氏因不惯弘化的干燥气候,加上早晚的凉热不匀,感了风寒急症,却一直不见好。
刚敷了一把热脸,洗去面上风尘,突然门外管事赶来,回禀大公子有急信,李渊示意进来,窦夫人本靠在圈椅上,见书信至,想要起身,李渊却已拿着书信在窦夫人身旁坐下。
“毗沙奴难得来信,快拆开看看。”窦夫人喜形于色,儿子大了,与她越发不亲近,她其实对这个独生子了近十年的长子,内心有着很深的眷恋。
李渊拆开书信,书信简短,只说了高士廉以及婚约之事,都未曾提及高士廉已然被贬谪。
“夫人可曾记得有这门婚约?”李渊茫然,全赖当年只是口头订盟,后来长孙炽出兵吐谷浑,回京后长孙晟又病重,故此省略了许多正式的礼节,就将这事情,显得不太正式了,可说有,也可说没有,李渊当然并非不记得,只是事关儿子的婚事,必然是要她的妻子首肯的。
“有的。”窦氏也不多说,拈过信纸,埋怨起来,“也不问候父亲母亲,处事如此不周,你回京要多敦促教导才是。”
李渊笑笑:“事情太急,有所疏漏而已。他是长子,不如世民一直跟着我们,自然不得夫人的真传了。”
“怎么,你想让世民娶这长孙氏?”
“你不是不同意世民娶公主吗?”
窦夫人意味深长地瞄了李渊一眼:“她是天子的女儿,却未被册封公主。她既是天子的女儿,也是宫婢的女儿。”
李渊抚了抚窦夫人的手:“既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
“你也不要说我独断,我问过儿子,他不愿娶。”
“是是是。”李渊连忙迎合。
“世民不是你的防火棍,你别老有什么亲戚熟人的女儿都想着塞给他,他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他若看不上,谁也不能逼他。”
“可——若叫玄霸娶她,总觉得会苦了这孩子。”李渊一声叹息,顿觉头疼,“况且,世民年长不娶,我们将她配给玄霸,外面的人会怎么看?”
李渊句句在理,窦夫人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们家若是不肯嫁,等过两年配给元吉。”
“你这——”李渊一愁,阿婆面上的褶皱便都揪住在一起了,“等个两三年,元吉才多大呢,等他娶,姑娘至少都十七八了。”
隋律有规定,女子十七不嫁,长吏配之。
他又劝妻子道:“依我看,只有世民最合适。”
“在你看来,颜面比儿子的幸福重要?”
“你这说的哪里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也是门正经亲事,况且长孙氏朝中多俊杰,也不算埋没了他。”
“只要儿子点头,不管娶谁,我都是答应的。”窦夫人再道,“其他的,你自己考虑清楚。婚前我会把诸子的情况详实告诉女家。我明早便动身,回去主持。”
李渊看着窦夫人极淡的唇色,内心犹豫,把心一横:“夫人康健,乃吾之所愿,这等小事,交代给为夫罢,你也知道世民的性子,这会不知在哪,他若是不愿,谁能说得动他。”
“也行”,窦夫人脑袋一痛,狠抓了抓圈椅的扶手,微微点头,“切不可怠慢人家。”窦氏夫人再三叮嘱道,又说,“我让辉儿随你回去,若有什么问题,女儿家也好沟谈,不要让人家误会了我们。”
“嗯。”李渊握住窦夫人的手,扶起窦夫人回床榻安歇。
五日后,李渊和李绛辉、柴绍三人回到了长安。李渊听取了李世民的意见,便决定让世民娶长孙氏,又因得知高士廉境况,翌日一早便差人交换了婚书,他本对长子的书信不够妥帖颇有微词,但鉴于长子安排长媳一早打点妥当三书六礼的事宜,又改赞不绝口。
为官之道,自要八面玲珑,上下笼络,未雨绸缪。
李建成一瞥李世民,见李世民默然不辩,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李渊请高士廉过府,又在吏部上下打点,为高士廉争取到二十天的孝期,于是加紧流程,逐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纳征本是男方家长要前往女方家中的,当日来送聘的却是李建成,一则李渊的公期假并无许长可以等到纳征时日;二来高士廉与其官职确实相差太大,不必亲自登门,反倒省了女方许多的事。
纳征日。
无垢晨起梳妆,复读《战国策》,手不释卷。
乳母进来房中,珍重地将金桂的簪花和珍珠流苏斜插入飞云鬓中,对着铜黄镜中人笑道:“小姐长的真是好看,端的是哪位公子娶了,尽是他的福气。”
无垢抿唇:“想来乳母当真是邹忌的乳母了。”
“又取笑我,大姑娘可不能随意张口,切记切记,要做个端庄的淑女,谨言慎行,积福积德。”
乳母一扫无垢后肩,抚住她的腰身,无垢登时直挺了七八分。
无垢起身,向乳母行了个礼,回答:“是。”
今日是过大礼的日子,国公府的聘礼甚是丰厚,足有六厢车马装运。
“有劳吉士了。”高氏给了赏钱,送聘的人陆续离去。
高氏及乳母打开箱奁清点,每厢车马各六口大箱,合计三十六口箱子,其中头车是金银珠宝,满满堆放在白狐裘毯子上,最为别致的是高脚金盘里的一对实心金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大雁随时南北,不失其节,自古便是夫妇忠贞不渝、恩爱的象征。这对金雁雁身雕工细致,大小等同活雁,栩栩如生。一车不过珊瑚玛瑙,另有一车绫罗绸缎,还有两车是螺黛胭脂、鼓乐灯具等,最后一车高氏打开,大箱里备了上万贯的五铢钱,伴有银两千封。
乳母喜不自胜:“如此豪资,夫人不必忧虑了。分与娘子舅爷,还可省些花销,添置产业。”
“金银器皿都随到嫁妆里去吧,只这活钱……”高氏脉脉看无垢,“观音婢,是母亲对不住你。”
“母亲舅舅养育之恩,岂是银钱可量?我恩得这门好亲事,仰赖舅舅促力,如今舅舅负义蒙难,怎可相弃。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娘子礼数周全,去了国公府,便也是享福的命。夫人不必太过忧虑。”乳母从旁宽慰。
高氏点点头,眼眶湿润:“是我的儿,怎能无忧?”
似是想起曾经的处境,触景伤情了,又道:“没有母家助力,还好是原配。望那二公子是可托付的良人,我儿命苦,苦尽甘来。”
乳母话道:“娘子嫁过去,早些生儿育女,必得富贵久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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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唐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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