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国,太微城,夜华初现,萧凌风已半梦半醒。
楼下人声喧沸,吵得他头疼。萧凌风唤来跑堂,懒洋洋支着脑袋,弹指敲桌,“还未决出胜负吗?都闹腾一天了!”
跑堂小哥殷勤上前,“快了快了!太微城每年剑术最高的就那几位,魁首落不到外人头上。”
萧凌风一瞪眼,“什么外人?说我吗?”他这个异乡人,初来京城,就被内人外人隔出条楚河汉界。
跑堂暗道自己嘴贱,连忙赔罪,“公子息怒,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萧凌风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把搂住跑堂肩膀,细长的手指在跑堂眼前乱晃,“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哥,看到我的剑了吗?我是个剑客!你要叫我大侠!快叫!”
跑堂连连接口,“是是是,大侠雄才伟略!大侠英武不凡!大侠您要不要去楼下看看?”
萧凌风长臂一扫,“带路!”
太微城里十八楼,就中更属状元高。此状元却不是三年一甲的殿试头名。
十八楼是京城排名前十八的顶级酒楼,排名第一的名唤“状元楼”。楼高七层,两侧游廊浮桥连着碧花楼和听雨楼两座副楼,围出一片园林,其后又有五层十开间的青天阁充作客舍。楼中锦绣铺地,翠羽琳琅,端得富贵荣华。
状元楼每年举办年庆游园活动,特设文武擂场,吸引八方游客斗剑赛诗。只要当日夺得魁首,便会得到一次呼朋唤友、免费登顶享用高端席面的机会。
文客在园中流觞赋诗,博一个“文状元”;武客在主楼一层高台上斗剑,谁被打下擂台,就算输。待得决出“文武状元”,顶楼撒开席面,丝竹乐舞伺候,“状元”与友人高谈阔论、把酒言欢,百姓羡之慕之,戏称一句“小登科”。
因着年年筹办,彩头不算太过贵重,吸引不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但顶层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上得,每月预订不超过十席,预订的客人非富则贵,“小登科”的彩头倒成了京城子弟博名的技场。
萧凌风慕名来寻状元楼自产的状元红,听了一整日楼下的沸反盈天,此时酒酣耳热,倒想见识见识京城剑术魁首能有多厉害。
楼梯两侧扶栏的伎子见跑堂从六楼领下一位面如冠玉的佩剑公子,纷纷含羞巧笑。
萧凌风边走边躲帕子,笑着道:“本大侠是正人君子,你们,都别打我的主意……”话未了,一个酒嗝涌出。
“讨厌……”伎子们挥帕散开,多了两分嫌弃。看这公子玉树临风,还未到亥时便已醉成这副德性。
萧凌风下到三楼,酒醒了一半。他倚在栏边,示意跑堂离开,饶有兴致地看下面轻描淡写的决斗。
轻描淡写,是因那擂主赢得轻松。那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身条笔直,三两下便将一使流星锤的精瘦汉子挑落台下。随后一个和尚、两个壮汉依次上台挑战,看得出有几分真功夫。那华服公子至多游走两圈,看不出使的何门何派剑法,剑招精妙,专破肩井、虎口,很快便将挑战者一一打下擂台。
台上傅花卿擦了两下剑锋,昂起头,面带笑容,“还有谁?”
萧凌风轻笑,“有点儿意思。”跨腿一迈,跳落到擂台上,三楼围栏边一圈惊呼声。
傅花卿见此人从高处落下,还未发话便抽出长剑,遂抱拳一揖,“敢问阁下?”
萧凌风咧嘴一笑,“萧凌风。”
傅花卿拱起手,也报上名号,“傅花卿。”
萧凌风指指傅花卿手中宝剑,问道:“此剑何名?”
傅花卿微微一笑,“游龙剑,兄台佩剑也不是凡品。”
萧凌风挽了道剑花,呵呵笑道:“拂云剑。”
傅花卿恭谨道:“萧兄风姿出众,可要与我以武会友?”
萧凌风大言不惭,“我观你剑技不俗,但未经江湖历练。今日你若输于我,我也不要这状元楼的彩头,你拜在我门下即可。”
傅花卿微怒,近年不乏有江湖豪客来此挑战,虽无绝顶高手,但也未见有如此狂妄之徒。此人不知是何来历,口出狂言,傅花卿这连着三年稳坐魁首的面子往哪儿放?
傅花卿冷笑一声,“那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人二话不说,提剑交锋。傅花卿见萧凌风身影快若闪电,不敢大意,闪身躲过逼近胸口的剑尖,反手撩向对方手臂。萧凌风手臂划圆,不退反近,剑锋再次逼来。傅花卿只得撤回剑招,游走回斩。一霎时擂台上寒芒凌冽,两条残影晃人眼目。
一炷香后,台上比斗越发精彩,台下看客屏息凝神,只是分辨两人身法已是不易。
突然,砰得一声,一个庞大重物从楼上结结实实砸下来。萧凌风与傅花卿倏地飘向擂台两端。
楼中响起数声尖叫:“摔死人啦!”“快报官!”
京兆尹曹丰驰带着衙差来得很快,状元楼上下被封锁住,仵作穆老蹲在擂台上查看尸体。穆老两边,各蹲一人。
“这摔的,真够难看。”
“颅骨爆开,脑浆溅出,全身粉碎性骨折。”
“摔死的?”
“不是。”
“吓死的?”
“你怎么知道?”
“脸色发青,表情狰狞,眼球突出,瞳孔放大,嘴巴微张。”
“这里,筋肉收紧,四肢僵硬。”一只手捏住死者手臂。
穆老伸手制住那只手,生气地左看右看,“你们两个!太聒噪!”
今日状元楼年庆,楼中数百人宴饮、文武比试、观赏歌舞,还有诸般杂艺,分场取乐。曹丰驰眼望人头攒动,很是头大。
死者是一名在京备考的书生,名叫张易休,暂居永乐坊小半年。事发时,张易休正在状元楼主楼五层雅间与同窗宴饮。跑堂入内禀报,给“文状元”特设的顶层席面已备好。“文状元”大方,邀请同好移席登楼赏乐观景。众书生涌出雅间,三五成群沿梯而上。蜂拥之际,便出了这等岔子。擂台上方五层围栏处有断口和撕裂的衣物残片,张易休在那里坠楼身亡。
曹大人令衙差一一问讯口供。
书生秦海龙、赵思阳交待,当时三人同出雅间,边走边聊。张易休好似突然看到了什么,惊恐大叫,身体僵直,一头向旁边的围栏撞去。秦海龙与赵思阳拖拽不及,后面又有人推搡,眼睁睁看着张易休冲破栏杆掉下去。
众书生抱怨状元楼金碧辉煌,围栏却年久失修。曹大人招来掌柜问询平日如何维护修缮,却见两个身影横踩着大堂立柱,一个鹞子翻身,扒上二层垂花柱,提气上纵,再翻一个身,便到了五层断栏处。
“胡闹!”曹大人气得吹胡子跺脚,提着官袍往楼上跑。
“断口崭新,参差不齐,没有切痕,纯属外力撞裂。”
“百年老松做围栏,状元楼果然财大气粗。”
“本朝出了《营造法式》,状元楼为京城建筑楷模,不敢偷工减料。”
“一个书生能有多大力气?”
“此处踩踏脚印凌乱,非止一人之力。”
曹丰驰只见适才蹲在仵作两旁的那两人,此刻又蹲在走廊边,叽叽歪歪。
傅花卿见曹丰驰走来,站起恭敬一句,“伯父!”
曹丰驰低声骂道:“胡闹!平日里你一人到处捣乱,今日又带了一个,一起来给我添乱!”
“我不认识他。”傅花卿摊手。
“打了一场还说不认识?没义气!”萧凌风抬头叫嚣。
傅花卿叹气,“就算认识吧!但也不是我带的。”
“那是自然。”萧凌风站起一揖,“伯父好。”
“谁是你伯父?你知道我是谁吗?”曹丰驰暗道这是哪里来的厚脸皮?
“您是父母官。”萧凌风莞尔一笑。
曹丰驰听得此话,莫名自得,面上不显,问他二人,“什么情况?”
大掌柜将背着木箱的修缮工匠蓝山雪带上五楼,此人在状元楼里另有一营生。事发之时,蓝山雪已在主楼后面的流觞水间操纵傀儡、表演水转百戏一个时辰。
状元楼自建成至今三十余年,当年主持建造的工匠班头便是蓝山雪的师祖。蓝山雪平素酷爱木傀儡,状元楼是他年节庆日表演的固定场所。
状元楼年年节庆向官府报备,日常维护、修缮各处,皆由数人轮值,从未出过坠楼事件。此案若因建筑所起,状元楼几十年声誉将毁于一旦。
蓝山雪上前检查围栏,发现因损毁一处而导致关联的接口榫卯有所松动,但不足以蛮力脱离,除非是刀剑破坏卯眼。因而,走廊边的残栏确因暴力冲撞、木料从中断裂而致。
曹丰驰再次盘查张易休死亡之前的详细行径,衙差逐个问讯五楼所有人。
“文状元”孙延寿忽然道:“启禀大人,学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曹丰驰喝道:“讲。”
“今日楼中还有一人,与死者张易休,过从甚密。”
曹大人问:“何人?”
孙延寿转身手指走廊尽头坐着的一排乐人,“就是她!花魁娘子崔淼淼。”
秦海龙、赵思阳两人一惊。
注1:古代娱乐建筑坍塌事故有史可考,记载在《南村辍耕录》中。
注2:曹丰驰和傅花卿并无血缘关系,以伯父相称完全是因为傅的父亲和曹大人是朝中同僚,伯父作为敬语。
注3:中国古代几大名楼,黄鹤楼,五层,高51.4米,始建于三国;鹳雀楼,外观3层4檐,内部九层使用空间,高73.9米,始建于北周;滕王阁,明三暗七,外部三层带回廊、辅亭,内部七层,高57.5米,初唐建筑。
注4:水转百戏,三国马钧所造,靠水驱动,以机械木轮作为传动装置,傀儡可自行做出各种动作,击鼓吹箫、跳舞耍剑、跳丸走索、骑马倒立……百般变化,惟妙惟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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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 花魁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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