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人中站起一位女子。
大掌柜慌忙上前禀告,“这位是东家从通善坊杏红院请来的花魁娘子崔淼淼,今晚只在状元席面表演歌舞。”
曹丰驰将她招到近前,“崔淼淼,你可识得死者张易休?”
“回大人话,识得。”
“适才为何不说?”
“适才官差大人只问了小女戌正为何身在此处。”
曹丰驰转头看向讯问乐人的衙差和大掌柜,两人点头。
萧凌风见她神色平淡,与傅花卿对视一眼。既与张易休相识,眼见张易休陈尸于前,她却无动于衷?
“你如何与张易休相识?”曹大人问道。
崔淼淼思忖片刻,“张易休时常来杏红院找我。”
蓝山雪站在一旁上下打量,忽然出声:“小姐能否伸出手来?”
崔淼淼一愣,防备地将手背到身后。
曹大人肃然道:“按他说的做。”
崔淼淼心知无法抗拒,只得伸出手掌。
蓝山雪看了一眼,了然于心,禀道:“回大人,她不是崔淼淼。”
曹大人诧异,“为何如此说?”
孙延寿急道:“你这匠人,不要胡说!”
认识崔淼淼的书生们纷纷附和。
蓝山雪道:“我今日进楼时,与崔淼淼的小轿同行了一段路。崔淼淼掀开轿帘,对我一笑。”
“噫……”众人侧目。
蓝山雪不以为然,“崔淼淼给了我一颗果子,我观她掌心纹路与你不同。”
崔淼淼心中吃惊,脸色一变,无奈道:“我的确不是崔淼淼。”
孙延寿急道:“那你是谁?”
崔淼淼道:“我是崔淼淼的妹妹,崔焱焱。”
“崔焱焱……”孙延寿脸色突然苍白,两手发抖。
大掌柜和众多书生皆知花魁娘子有一个孪生姊妹,两人有八分像,但其妹无论容貌还是资质,都与其姐无法比拟。
崔焱焱继续说道:“我姐姐一月前受状元楼邀请,为小登科状元们献舞。今日申时,状元楼的小轿将姐姐抬走。我在姐姐房间发现她忘了带火绸,便来状元楼找她。但是,我到了状元楼为她安排换装的房间,却不见她的踪影。此时严掌柜在房间外催姐姐提前登楼,我怕耽误了姐姐的信誉,便画了姐姐的妆容,想替她完成今夜演出后,再继续找她。我刚走上五楼,便发生了命案。”
萧凌风略微诧异,凝思不语。
秦海龙和赵思阳证明,张易休未时接到一封信,外出两个时辰后方才回来,直接上了主楼与同窗宴饮,因此错过园中文斗的决胜局。
蓝山雪也站出来证明,酉初文士们从园中离开,并未见到张易休其人。
蓝山雪操纵的水转百戏是数百年前机关术师马钧所传,将木轮装于木偶脚下,以流水为动力,木偶间有铁索传动,木偶可自行表演动作。园中“文状元”的角逐在酉初便已结束,蓝山雪需要小半个时辰在曲水上安装木偶,调试装置。酉正一到,乐工敲锣打鼓,园中游人早已列座,侍人点亮花树上的气死风灯。波光灯影下,水傀儡或刀枪剑戟,或婀娜扭摆,热热闹闹上演一出《八仙过海》。岂料八仙才过了一半,便被主楼发生的命案打断了。
萧凌风听蓝山雪说今晚园中表演《八仙过海》,顿时来了兴致。他站到蓝山雪身后,低声道:“这么好玩的戏,怎么不告诉我?”
蓝山雪翻翻白眼,“你谁呀?”
跟过去的傅花卿不满道:“你跟我的比试还没完呢!”
曹大人轻咳一声。
萧凌风喃喃自语,“难道张易休接到的信,是崔淼淼约他相见?”
傅花卿道:“但是杏红院离此处不到五里,崔淼淼申时出发,半个时辰便能到状元楼,张易休戌时初方才回来。”
崔焱焱却说,并不知道姐姐是否与张易休传书。状元楼大掌柜也表示,崔淼淼进楼之后,未曾外出。
曹大人下令,立刻在状元楼主副楼、园中、客舍寻找崔淼淼。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崔淼淼没有理由到现在还不出现。
不到两刻钟,衙差在碧花楼三层一间厢房床榻上找到了崔淼淼的尸体,她果然没在状元楼为她安排的听雨楼房间里。
衙差用木板将没了呼吸的崔淼淼抬到主楼大堂,崔焱焱大哭扑上去,衙差赶紧将她拉开。
曹大人示意仵作上前验尸,崔焱焱用身体护住姐姐,不让仵作靠近。
傅花卿对曹大人道:“崔焱焱可能不忍姐姐尸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曹大人叹道:“既然苦主在此,那便允她所求。”
曹丰驰吩咐衙差将崔淼淼抬进一楼雅间,崔焱焱扶着木板跟进去。萧凌风和傅花卿旁若无人缀在穆老身后,穆老瞪他二人一眼,倒也没有阻止。孙延寿也欲跟进雅间,却被衙差拦下。蓝山雪凑到正在查看张易休遗物的衙差身前。
穆老一进雅间,便坐到圈椅上,端起几上茶盅,挑眉示意傅花卿。
傅花卿撸袖走向崔淼淼,崔焱焱如临大敌,“你干嘛?”
“验尸啊!”傅花卿理直气壮。
“那他干嘛来的?”崔焱焱手指穆老。
傅花卿轻咳一声,“他是我师父。”
已站到崔淼淼尸身前的萧凌风回头道:“你师父不少啊!”
崔焱焱一看,防了这个,还有那个,不由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姐姐虽然不在了,但也不能任人亵渎。”
傅花卿耐心道:“如若你再阻止下去,你姐姐冤情难申。”
崔焱焱道:“我……我可以验。”
萧凌风回转过来,上下打量崔焱焱,“你会吗?”
崔焱焱扬声道:“这有何难?”
萧凌风与傅花卿齐齐撇嘴。
仵作穆老见崔焱焱胆大不似寻常女子,既是死者亲眷上手,倒也省了许多麻烦,此事可行,于是令萧凌风与傅花卿在屏风外辅助验尸。
崔焱焱轻轻揭开崔淼淼衣服,从头到脚查看状况。
“面色如何?”萧凌风问道。
“略有青白,口唇发紫,眉头紧蹙,脸色痛苦。”崔焱焱回道。
“口鼻处有血迹吗?”
“有一些,但不多。”
“什么颜色?”
“鲜红。”
“口鼻可有歪斜?”
“有轻微擦伤,并无歪斜。”
傅花卿道:“恐怕被人捂住口鼻,短暂窒息过,但不是致死原因。”
“手指可有损伤?”萧凌风又问。
“没有,右手小指指甲略有残损,指缝似乎……有丝线碎屑。”
傅花卿道:“死前挣扎过,但气力不足。可提取丝线碎屑,与张易休衣料比对。”
“口唇发紫,有血液涌出,颜色鲜红,不是中毒,死因恐怕来自心肺受创。”萧凌风道。
萧凌风又问:“尸僵如何?”
“尸僵?”崔焱焱低语,“颈部、面部略有僵硬,身体其它地方仍然柔软,体表微凉。”
“尸斑呢?”傅花卿追问。
“有少量紫色斑痕。”
“死亡时间不到半个时辰。”萧凌风推断。
傅花卿再问:“身体可有其他处损伤?”
“没有了。”
“你再仔细看看,着重查看心肺处。”萧凌风蹙眉道。
“有了!心房处有很小一块淤青,但找不到伤口。”
“什么样的凶器,能让伤口微小到无法辨认?”萧凌风暗想。
大堂中,张易休所携只有一只不大的布包,里面几卷书册、几张熟宣、几支狼毫、一方墨砚、几两碎银,并无任何书信。衙差将遗物一一摆放在一张八仙桌上,曹大人翻看书册上的字迹。一只通体雕刻卷草纹的笔掉落地面,蓝山雪捡起,单手在管身搓磨几下,笔头毛锋处噗得弹射出一根闪着寒芒的长针,针身细若微毫。
“坚硬锋利,没有淬毒。”蓝山雪道。
蓝山雪拿过一块厚木板试验,长针突得破板而过,木板未落一丝残屑。若使在人身上,瞬间便能刺穿心脉,一针封血,杀人于无形。
萧凌风接过笔管,多看蓝山雪一眼,此人果然精通机关装置。
萧凌风从验尸房出来后,见此机括利器,心道果真如此。一针瞬间截断心脉供血,几息便能要人性命。张易休一介书生,手段如此毒辣。
丝线碎屑经穆老鉴别,确与张易休身上衣料相符。张易休外袍腰部有丝线抽絮,崔淼淼死前无力挣扎,只用指尖勾下他衣服上的零星丝线。
本案至此,证据已确凿。书生张易休与杏红院花魁娘子崔淼淼暗通款曲,两人今日在状元楼相见,张易休将崔淼淼诱到空房间,将之杀害。而张易休的杀机,来自崔淼淼腹中的骨肉。
崔焱焱已在验尸房查出,崔淼淼此时已有三个月身孕。
科考在即,张易休不想为花魁赎身,又恐花魁以子要挟,坏了士林口碑,遂生恶念,杀人灭口。今日往来人物甚众,若不是他自己看到已死的崔淼淼又在眼前出现,吓破胆死去,此案若躲过今日盘查,张易休二度销毁罪证,便很难再认定凶手。
曹丰驰问崔焱焱,“你姐姐与张易休相识多久了?”
崔焱焱有些惊慌,“小女……并不清楚。”
孙延寿忽然出声,“你怎么会不清楚?你难道连我也忘了?”
崔焱焱莫名,“你是……”
孙延寿激动道:“我借你之手,送了你姐姐那么多礼物,你竟将我忘却?一心只记得狼子野心的张易休!”
众人吃惊,孙延寿指认崔淼淼的时候,并未提及此事。
崔焱焱后退一步,试探道:“你送姐姐礼物,又关我什么事?”
孙延寿急道:“你竟不知我的心?我三番五次找你,你竟不知我真正爱慕之人是谁?”
崔焱焱面若凝霜,“你我之事,他日再说,今日先还我姐姐清白。”
“好,如你所愿。”孙延寿转身面对曹丰驰,“禀告大人知晓,张易休就是一个吃软饭的骗子!他数月前来京,在书院借读,囊中拮据。我与秦海龙等同窗好心约他到杏红院吃酒,他竟同时勾引崔家姐妹二人,骗取钱财。今日又对花魁娘子狠下杀手,此人死有余辜。”
书生们面面相觑,心有后怕。
崔焱焱暗自吃惊,孙延寿竟知道这么多?
萧凌风冷笑一声,“你说他狼子野心,你就干净吗?”
孙延寿斥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萧凌风环视书生们,“你们这些士林学子,难道都未察觉,今日所饮之酒,有何问题?”
“有什么问题?”众书生不得其解。
“问题就是,今日之酒,会让你们比平日更加头晕乏力、精神萎靡、眼前模糊、手脚酸软。”
“好像……的确如此。”
“我平日里喝过酒,也会出现这些症状啊!”有的书生疑惑道。
萧凌风转向曹丰驰,“还请大人命人查验诸位学子所饮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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