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风甫一踏进药王谷最大的演武场，一道细长剑光劈头砍来。萧凌风闪身躲过，拂云剑贴着对方剑身横扫过去，苏合香挥袖将拂云剑震开。萧凌风暗暗心惊，师娘内力如此深厚！
灵素剑划出层层风浪，向萧凌风卷来，苏合香口中吟道：“递歌渡彭水，拂云惊骇浪。”
萧凌风大惊失色，苏合香所吟之诗，正是拂云剑法的剑意！拂云剑法七十二式，每式皆由前人从古籍中提取诗句，指明剑意所在。师娘竟然精通拂云剑法！
萧凌风不由自主对曰：“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扬。”
苏合香冷哼一声，“差强人意。”手腕翻转，角度刁钻地打掉萧凌风的剑。
萧凌风霎时呆住。
苏合香厉声喝道：“拾起你的剑！”
萧凌风咬牙捡起拂云剑，起个剑诀，再次攻向苏合香。
苏合香面容冷淡，剑势大开大阖，如游龙入海，见首不见尾，又吟“拂云游四海，弄影到三山。”
萧凌风熟悉的剑意，在苏合香手里好似倒转乾坤，气势磅礴。密不透风的攻势让萧凌风应接不暇。萧凌风调整内息，护住周身要害，不为苏合香的剑势左右。一边抵挡，一边寻找自身剑技的节奏，“开襟坐霄汉，挥手拂云烟。”萧凌风凝神回道。
苏合香见他虽稳住剑意，要害未失，却难免身体其他部位受伤，苏合香皱眉用剑脊拍他尺泽、内关两穴，低喝：“不对！”
萧凌风握不住剑柄，拂云剑呛啷落地。
萧凌风阖目半晌，捡起佩剑，施展凌霄步，拔地而起，剑势刚猛，气概如虹，反客为主，向苏合香横截而去，口中吟道：“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纵使秋风无奈何。”
苏合香回道：“日暮拂云堆下过，马前逢著射雕客。”
两人越打越急，演武场边的傅花卿、蓝山雪、楼心月已看得目眩神迷。
二人对战数十招，苏合香以“故人别来面如雪，一榻拂云秋影中”收尾，最后一次打落萧凌风的佩剑。
萧凌风瘫坐于地，惨然道：“我竟不知，师娘如此神威，竟是我药王谷第一高手！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
苏合香仰着头，并不看他，“还记得癸卯年二月朔日吗？”
萧凌风浑身一震，不敢置信，“是你！”
那一日，萧凌风在金匮阁常坐的桌前，摆放着《拂云剑谱》和拂云剑。看守金匮阁的穆长老说，那是一位不予透露姓名的前辈赠予他的。拂云剑仿佛为他量身打造，薄刃如霜，泛着淡淡寒光。萧凌风爱不释手，自此扔掉了自己砍削的竹剑，开始习练拂云剑法。每遇疑难，苦思冥想诀窍何在，用不了多时便能自洽。他本就聪慧过人，悟性极高，剑招若行云流水，圆融自如，以快打慢，轻灵而迅疾，往往出人意表。谷中同辈弟子中，很快便再无敌手。
萧凌风向苏合香叩了三个头，道：“原来师娘是我的武学恩师！但一码归一码，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若能胜你，必为师父报仇。”
苏合香冷笑道：“报仇？谁又能替我报仇？”
萧凌风凝眉不语。
苏合香凛然道：“我苏家原本不是武林中人。我十二岁那年中秋家宴，阖府人等突然中毒倒地，腹痛挣扎。你的师父石秀林闯入我家，给我家人一一灌药。我被他灌下药汤后，不省人事。间或迷蒙醒来，很快又陷入昏迷。只能感觉到他背着我行走数日，不知要到哪里去。后来我在药王谷醒来，老谷主说我苏家被仇敌下毒，已经全部遇害，只有我一人没有立时断气。石秀林以药王谷特制解毒丹为我守住心脉，将我从苏家一路背到这里。我当时真傻，那样的毒药，为何只有老谷主能解？老谷主为何知道是我苏家仇敌下毒？那位仇敌是何人？石秀林为何碰巧出现在我家附近？”
花雪月三人听到此事，面面相觑，原来这位谷主夫人，竟经历了如此灭门惨案！
萧凌风暗忖，老谷主阅尽天下奇毒，能为师娘解毒，恐怕并非难事。
苏合香继续道：“我那时以老谷主和石秀林为恩人，身体痊愈后，离谷回家，只见一片坟冢。我那时立誓，必要积蓄实力，查出真凶，为我苏家报仇雪恨。回谷后，我向老谷主和石秀林询问仇敌何在？为何要残杀我苏家满门？他二人却只作不知。仇敌之说是石秀林的一面之词，说是他在我家附近行医，路过时听闻宅内多人痛呼救命，于是他闯入院内，却没救下其他人。他说我父亲临终前透露苏家之祸是仇敌所为，让他快走。我半信半疑，暂且投身药王谷，做了小弟子，跟随谷中人习医练武。”
萧凌风心绪复杂难明，此案疑点甚多，未知全貌，无法决断。
“老谷主临终前，将谷主之位传于石秀林。我那时谋划更大的实力，便想方设法嫁给他。其后我功法初成，开始外出寻找仇敌线索，渐渐得知，江洋大盗宋千山觊觎我家祖传的九霄龙纹鼎，以我父亲友人的名誉做客于我家，在中秋家宴上毒杀我家人，夺得宝鼎。我那时只知，家里来了陌生的叔叔，后来才打听到他的姓名和身份。直到一个月前，我才寻访到宋千山所在。我去找他复仇，他败在我剑下。临终时，他告诉我，药王谷老谷主才是九霄龙纹鼎的买主，当年他所下之毒，根本是老谷主让石秀林交给他的。石秀林那时守候在我家门外，正是要看药效何时发作。”苏合香的声音越发飘渺。
萧凌风疑惑道：“既然师父候在苏家门外，又为何进去将你救出？”
苏合香冷笑连连，答非所问，“这一个月来，我翻遍药王谷，没有找到苏家的药鼎。今日所行，一为向他复仇，二为找回遗失之物。”
花雪月三人既痛惜苏合香的遭遇，又觉买主之说，同样是宋千山的一面之词，焉知不是临死前的挑拨？
苏合香踱步到演武场中心，风卷衣袂，长剑倒垂，她神情冷漠道：“我今日所下第一种奇毒，正是当年石秀林交给宋千山的毒药。我要看看，这位表里不一的石谷主，会不会救下满门弟子。”苏合香眼中浮现的是药王谷弟子们推杯换盏的场面，与苏家三十六口在地上挣扎哀嚎的过往。“如若他出手，便知此事是我所为。他若不救，我还有后手等着他。你们也不必担心他不出手，谷中弟子会有性命之危。我早已将解药下在今日最后一道菜里。只要我说出解药何在，你们吃了，立时能解。”
花雪月三人暗暗点头，苏合香毕竟没有疯狂到要让整个药王谷为苏家陪葬。
“他倒并未完全泯灭良心，他果然立时便解了此毒。不过，石秀林在给我解毒时，我给他下了第二种奇毒，是我专门为他精心研制的蚀心散。没想到，”苏合香冷哼一声，“他宁死也不肯说出九霄龙纹鼎的下落。”
萧凌风垂首默然，如果师父是无辜的，他恐怕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宝鼎。
苏合香离开后，花雪月三人才敢靠近萧凌风。
四人席地而坐，楼心月道：“石谷主如果要将苏家灭口，为何要留苏合香一条命？”
萧凌风心中一痛，此事就连楼心月都能想到。
傅花卿道：“苏合香寻找了二十多年灭门凶手，手刃仇敌时，陡然听闻这些年来当作救命恩人的老谷主和师兄是背后主谋，此话对她的心智伤害极深，不啻于亲人噩耗。仇敌死去，并没有让她有大仇得报的解脱，反倒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
“嗯，再加上苏家宝鼎下落未明，而盗鼎的宋千山已死，她只能将源头着落在老谷主和石谷主身上。”蓝山雪道。
楼心月点头，“对苏合香来说，最信任的人一夕间变成始作俑者，犹如背刺一刀，以致于她偏执狂乱，一时间不能辨明真伪，情有可原。”
傅花卿道：“据我这半日所见，石谷主在药王谷颇受敬仰，谷中人知足和睦，心地单纯，潜心医术，不问名利。可见石谷主以身作则，以德服人，不是虚传。”
蓝山雪道：“没错，江湖上对药王谷石谷主赞誉有加，说他虚怀若谷，稳重而谦恭，医术精妙，活人无数。”
“活人无数之人，怎会满手血腥？”楼心月道。
傅花卿又觉不妥，“我们会不会先入为主了？如若老谷主和石谷主真有不轨行径？”
“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连我师父都佩服的人，想必不会为一己私欲去做谋财害命的事。反正我觉得，石谷主是无辜的。”蓝山雪道。
傅花卿看萧凌风一眼，低声问蓝山雪：“你师父是谁？”
楼心月无奈，“傅大哥怎么又问？”
傅花卿对蓝山雪不满道：“整天拿你师父钓我，问了又要保密。”
蓝山雪望向萧凌风，吆喝道：“阿风啊！你也说句话呗！你看我们说的对不对？”
傅花卿和楼心月连连拍打蓝山雪膝头。
萧凌风知他三人担心自己，吐出一口长气，“走吧！我们去岐黄殿。”
注6：“递歌渡彭水”句，改自宋代黄庭坚《鼓笛慢》“递歌彭水，拂云惊浪。”
注7：“一朝沟陇出”句，改自唐代李贺《马诗二十三首》，最后一字原为“飞”。
注8：“拂云游四海”句，取自唐代沈佺期《黄鹤》。
注9：“开襟坐霄汉”句，取自唐代宋之问《登禅定寺阁》。
注10：“君不见拂云百丈青松柯”句，取自唐代岑参《感遇》。
注11：“日暮拂云堆下过”句，取自唐代杜牧《游边》，最后一字原为“人”。
注12：“故人别来面如雪”句，取自唐代杜牧《送李群玉赴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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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四回 灭门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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