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裹挟着回鹘人那奔放赤诚劲儿的日光,毫无保留地穿透营帐,宛如细密金纱倾洒而下,将整个帐内烘得暖意融融。
崔窈娘于就在这暖中帐里意识回转,沉重眼皮颤颤抬起,浓稠如墨的黑暗渐次被暖烘烘的光晕驱散,视野中隐约烘出几缕红光,奋力冲破迷障的蝶翼扑扇扑扇,彻底睁了开来。
光团散开,眼前清晰可辨。
那些惊心动魄、仿若噩梦缠缚的场景 —— 林子里肆虐刺鼻浓烟滚滚的大火,冰冷刺骨似要冻彻骨髓的河水,以及杀手冷剑掀起的血腥气,此刻都似云烟,渐次从脑海抽离、散去,不留痕迹。
她彻底醒了过来。
待心神全然安定,刚饮下乌娃萨端来的那碗羊奶羹,几日来虚空无着落的腹中涌起温热,身上气力悄然回归。
“林岳,我想跟你学剑。”崔窈娘朱唇轻启,字句落地有声。
林岳像是晴日陡然听到炸雷,原本正要接过碗的手,被施了定身咒,脸上错愕之色瞬间铺展,音调不自觉拔高:“你要用剑?”
在她心底,崔窈娘往日示人,多是周旋商场,聪慧机敏尽显,可这舞刀弄剑的事,与她着实天渊相隔。
想自己自幼“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中摸爬滚打,于骑射枪剑各类武艺上悉心钻研,况且那还是因着前薨太子,秉持严父之风,不将女儿视作娇弱闺阁公主,悉心培养,林岳自己亦是真心热爱,才有了一番成果。
如今崔窈娘匕首用得尚生疏,竟要学剑?
“没错。”崔窈娘稳稳递出手中碗,双手叠放于微微曲起的膝头看向林岳。神色平和淡定,波澜不惊,可眼眸深处,却似藏着两点悬星,光芒隐匿却锐利非常,“往日全靠你们舍命相护,深情厚谊,我铭记于心。可也不能总躲在你们身后当柔弱花朵。如今杀手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我得有自保之力。”
运气终有时,不可能次次都侥幸等到他们来救。
她言辞恳切,声声透着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与求存之念:“也不用教我多花哨的招式,只求性命攸关的时刻,能让我拼尽全力,一剑刺中敌人要害,保全我性命足矣。”
崔窈娘心底透亮,现代所学的巴西柔术,威慑威慑脑满肠肥、专营算计的 “锦绣坊”掌柜之类,尚可派上用场。然而在这杀手肆无忌惮、刀光剑影的西域道,根本施展不开。
这儿没有竞技规则束缚,亦无防护软垫,有的只是生死一线,输了便是死了。
唯有她自己握紧剑柄,掌握致命杀招,才有望在险境绝境中撕开一道求生缝隙,守护自身,才算不辜负大家一番守护。
林岳眉头紧锁,目光胶着黏在崔窈娘身上,反复打量,瞧着她因着几番大病下来,风中细柳单薄的身量,心头滋味繁杂。
谈何容易?
练就一击致命的杀招,莫说是资质平庸之人,即便有上天垂青,那也得是自幼根骨奇佳长年累月、持之以恒的严苛锤炼,方能有所成。
可瞧着崔窈娘满脸坚定,终是长叹一声,“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教你便是。不过杀招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你需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她转身大步流星跨出崔窈娘帐子,不消片刻,手持佩剑折返,将剑稳稳横放于崔窈娘面前。
“你朝我刺一剑。”
林岳立在崔窈娘面前,不过一臂之遥,加上剑身长度,按常理,崔窈娘出剑可谓百分百能命中目标。
崔窈娘面露迟疑,素手握住剑柄,拔剑出鞘,“唰” 的一声,寒芒乍现:“真刺?”
说话间,她已站起立住攻势身形,手中剑比划着,神色间很是犹豫,“这一剑下去......”话虽如此,她咬咬牙心一横,趁着林岳出其不意,调动臂力,也是练过柔术的决绝劲儿,快准狠地刺出一剑。
林岳神色从容淡定,眼见剑刃破风呼啸而来,不慌不忙,伸出两指,铁钳般精准无误地夹住剑身,轻轻一侧身,便化解攻势,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拖沓。
“继续。她松开手指,示意崔窈娘再次出招。
崔窈娘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调整握剑姿势,变换数个角度,再次奋力刺出,依旧被林岳巧妙避开。
“再来!”
药哥候在帐外已久,听得里面动静心急如焚,两只大掌掌心燥热都要搓出火星。一听帐中崔窈娘还要继续,当下按捺不住,大手一挥,“呼啦” 一声猛地掀开帐帘,阔步跨进帐内。
声若洪钟:“学剑之事,且往后缓一缓!”嗓音震得崔窈娘手中佩剑嗡嗡作响,似在附和抗议,“若崔掌柜真担心自身安危,我即刻添些得力人手,把咱们这营地守得滴水不漏。那些个杀手,许是还在外头虎视眈眈,可不能再出纰漏。”说罢,略作思忖,又添一句,“杀招固然能练,可架不住杀手们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这些朋友并肩作战才是。”
林岳闻言,眉间愁绪一松,可不正是这个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想着这般劝解崔窈娘,只一味顾忌她身体尚未康健,想着从旁委婉告知练杀招艰难,倒不如药哥直截了当。
“对,仅凭你一人,委实难挡。他们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道义、比武规矩,更不会一个一个轮番上阵,彬彬有礼地‘请教’。”林岳亦出言相劝。
“崔掌柜,我这儿有个大喜讯,你许是还没来得及知晓。” 药哥神色兴奋,压低声音,凑近崔窈娘,“金矿,咱们真寻着道儿了!”他眼中光芒闪烁,“只是万事俱备,独缺东风,你一直昏睡,姚掌柜那边也不见人影,可把我愁坏了。如今你醒了,开采之事刻不容缓,耽搁不得呐。”
“金矿你还算上我的份儿?” 崔窈娘面露诧异。
药哥眉头一挑,神色傲然:“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歃血为盟那是板上钉钉,作数到底,岂会不算你一份儿?”
崔窈娘一听药哥这话,心下满是愧疚,当下就要郑重行礼。
药哥见她架势,身形暴退,一个铁大汉,双手慌乱摆动,如同摆弄拨浪鼓,“哎哎,崔掌柜,咱们可不兴这一套啊!”
崔窈娘却执意维持致歉姿态,随着药哥身形转动,言辞恳切:“药哥,今时今日,我崔窈娘对你是打心底里佩服,不愧是草原上顶天立地的真英雄。但我也是真心实意向你道歉,之前未曾向你如实相告,就将你的部落拖入纷乱中。现下我们被杀手追杀,你实在不该再留我等拖累!”
林岳听了,心领神会崔窈娘心意,亦对着药哥一抱拳正色道:“药哥,此刻若跟我们划清界限,时机尚来得及,免受牵连。”
她们心底清楚,因二人引出的杀手祸端,何必拖累整个部落无辜之人卷入这凶险漩涡,之前倒也罢了,现在杀手来了一波又一波,绵绵无绝期,迟早要害到回纥妇孺。
药哥浓眉倒竖,“嗖”地大马金刀坐到崔窈娘旁边:“你们把我药罗葛当成什么软蛋、孬种了?这草原上,风里来,雨里去,马背上打滚,狼群中穿梭,什么浪没扛过,什么牛鬼蛇神没会过!怕?那是笑话!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地府阎君,只要敢在咱头上动土,就是跟我药罗葛、跟咱整个部落宣战!草原爷们儿,个个都是铁打的汉子,没有孬种!”
“我知道草原上都是好儿郎,但......第一次你帮我,还情有可原,第二次,虽说也是仗义之举,可多少有点蒙在鼓里。”崔窈娘看了林岳一眼,见她点头示意,便实话实说,“我同你交底吧,林兄身份着实特殊,你再留我们,兴许往后来的就不是杀手这般简单,而是整只军队前来剿伐,那可就......”
药哥胸膛一挺,大手 “啪”地用力拍在胸口,声响仿若皮鼓擂动,瓮声瓮气回应:“咱草原儿女,向来叫做雪山雄鹰,只知勇往直前,抛下朋友,那是要被所有人戳脊梁骨、耻笑唾弃的!再说金矿就在眼前,只要咱们开采,有了金山银山做后盾,咱们也搞个城池自保,到时候,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千军万马,来一个,咱收拾一个,怕他作甚!”
“那可是大唐的军队......”崔窈娘心有顾虑。
“我们是自由的。” 药哥有意岔开话题,目光炯炯,“你如何确定来追杀你和林兄的,就是冲着林兄身份来灭口的?”
“这......”崔窈娘一时语塞。
药哥观察入微,捕捉到崔窈娘迟疑瞬间,“不能确定,对吧?”他抱着手臂,换了个舒适坐姿,斜斜靠在崔窈娘榻上另一高背处,“之前逮着的那勘探师,还在我帐里关着呢。我派人盯得死死的,他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出我的掌心!你若想查,现在咱们便去,也好安你的心。”
这点林岳颇为赞同,点头应和:“是得好好审一审,撬开他嘴,挖出幕后主谋身份,探清他们下步棋如何走。”
怎知刚才在帐外候着的,除了药哥,还有李稳,药哥肩宽膀阔,李稳挤他不过,寻不着入帐插嘴机会。
他在外面来来回回焦急,脚下草皮都被蹭得伏倒,只能干巴巴等着。
好不容易盼到话语稍歇,他赶忙抢上一步,也掀开帐帘进得帐内:“崔掌柜可还记得,前两日尚在半梦半醒间,冷不丁问了我们一句什么什么东西,李大人收到了么,可把我们都问懵了,大家伙儿猜来想去,也没个头绪,不知这话究竟作何解,这李大人,究竟是不是我家大人,东西又是何物?若是丢了,我现在就给你去寻去!”
崔窈娘看着帐中急着来找她拿主意的几人,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笑意,倒真觉出几分自己挺重要的,无怪乎大家都拼了命保她周全。
有些话还是私下告知李稳为妥,她朝着李稳招了招手,就像在召李瀚狰宅中的那只小狗崽子。
李稳见状,也如乖巧小狗崽子般凑近,垂首附耳,生怕漏听半个字。
崔窈娘压低了声音,气息如羽毛轻拂李稳耳畔,话语却平地惊雷:“我给你家大人筹措了军中一年都使不完的军饷。”
一年!!!李稳身形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不受控制地大张开来,半晌说不出话,只听见他急急喘气。
崔窈娘瞧着他喘着喘着就要背过气去的激动模样,嘴角笑意更浓,再次轻声强调:“真的,使劲花。” 俏皮口吻说着郑重的话,一颗裹着糖的定心丸,稳稳投喂。
李稳眼眶一热,如得了一扛插满糖葫芦的稻草架子,欢喜得不知如何下嘴,只自顾自稀里哗啦哭成狗。
“崔掌柜,你......你真是,我,我要给你一辈子做牛做马!”
军中苦寒,军饷时常吃紧,李瀚狰早就贴补不过来,崔窈娘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暗夜明灯照亮前路,谁敢破坏崔窈娘同自家大人的姻缘,他就,他就咬死那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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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护爱小狗李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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