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火红的沉云压下来,张狂而浓烈,暮色却逐渐暗淡。
每当有人推门进来,小卖部梁顶悬挂的风铃便会摇晃,发出脆响,宛如一首黄昏的葬歌。
“哇靠,今年比赛太猛了!”
“六班绝了,说好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呢?”
“可不,还有十一班那个体委,为追女生真跟疯了一样。”
从冰柜里取出饮料,三个身着球衣,热汗淋漓的男生从背后绕过,周星野坐在正对玻璃的餐吧椅上,小心压低了棒球帽檐。
从这个角度斜视,远远的,可以瞥见篮球场一角,和外围校园人来人往的热闹。
她慢吞吞嚼着棒冰,冷气掺合西瓜与柠檬的味道,沁入牙齿和喉咙,不由幽幽一声短叹。
风铃声这时又响。
林灵夹带一身浓烈的火热进来,环顾一周,大刺刺坐到了她身边,顺带抢走她的棒冰,“真打算一直躲在这?一点不像你。”
猫样的眼睛斜过来,周星野龇牙,表示:“我需要冷静。”
有些时候有些事,不得不认,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一口舔掉快要融化的冰水,林灵感慨着,“不去看太可惜了,今年的篮球赛况异常精彩!”
周星野面色骤僵,“他赢了?”
她不关心过程,只想知道结果。
林灵赶紧摇头:“NONO,还剩半场一决胜负,六班对十一班。”
周星野一愣,“我们班?”
“嗯嗯。”正好想起什么,林灵突然坏笑地撺掇她,“这回沈亦安也参赛了,哈哈,白菜弟弟对未来大舅子,不知道会不会手下留情呢~”
听罢,周星野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帽檐,然后伸手掐住她脖子。
“你说吧,你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
林灵立即手忙脚乱地躲闪,嬉笑地玩闹一阵,最后还是求饶,她放下胳膊,假装正色道:“好了说真的,如果黄明昊真赢了怎么办,真要答应他?”
“这还要纠结?绝不可能,大不了同归于尽!”周星野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俨然一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貌。
眼见她这幅状态,林灵才终于放心笑了。
勾起水色潋滟的唇角,她又恢复调侃,“其实放眼望去,黄明昊挺帅的,性格也果敢,我要是你,就从了他。”
整得周星野夸张望过去,看她如看精神病人,随即她敷衍地竖起大拇指,佩服林灵无知者无畏的精神。
一般无二,不同于人前清秀乖巧、柔顺无期的长相,林灵藏在骨子里的叛逆因子只多不少,看穿了,周星野愿称其为严厉家庭管教下,催生爆发的第二人格。
不会儿,又解决掉一根棒冰,林灵陪她静坐片刻。
窗外大树下,有熟识的同班招了招手,正当林灵准备离开,门外风铃声却连绵不断。
络绎涌入的一批批人流,携来六点运动场独有的温热,和咸湿气息。
“特么,太牛逼了六班那个。”
“牛逼!”
林灵眉梢一耸,慌忙撑坐起身,“同学,什么情况,篮球赛结束了?”
被问到的陌生男孩拧开可乐瓶盖,顺便回答:“是啊!”
“怎么这么快!”
林灵瞪圆了眼睛,天呐,她都错过了什么!
男生冲她解释:“你不知道,最后半场哪里叫比赛,简直就是六班按着十一班打!”
他的同伴也跟着附和,“比分差太多,裁判都看不下去了,提前结赛。”
周星野悄无声息坐直身体,半抬头,竖起一边耳朵,细听他们讨论。
“没办法,六班那个前锋一挑五啊,谁还能跟他打!”
“的确,尤其突围那一刻,啧,直接秒杀。”
“实力隐藏的太好了!”
“要说十一班那个体委也不差,偏遇上他,哈哈还是倒霉。”
从他们一嘴一舌的议论中,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周星野没忍住好奇侧头,露出半边帽檐下,被夕阳映照越发瑰丽晶亮的眼睛和下巴。
“前锋,哪个前锋?”她声音轻轻。
“你问六班那个?”男生们撑起眉骨思索,“对啊,叫啥来着?”
“好像是他们班队长。”
“不对,他们队长我认识,姓李。”
“姓沈好像。”
“啊,想起来了,沈亦安。”
......
沈亦安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半屈腿,向后抵着墙壁,空气中弥散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
医务室人来人往,却显得分外冷清。
不会儿,外科室的房门打开,“进来吧。”
头发半白的老医师,眼镜松松架在鼻子上,手中捏着张黑白骨片,半晌,他眼眸上倾地威视,“第一次疼痛是什么时候?”
沈亦安缓缓抬头,“比赛中场,被人撞到没站稳,用手撑了一下地板。”
老医师说:“那没理由伤成这样啊。”
沈亦安自知理亏地垂眸。
睨了一眼,老医师缓缓摇头,熟练地手按键盘时,不忘一针见血,“现在的年轻人啊,凡事就爱逞强。”
沈亦安赐教地接过药单,随之缓言一笑,微微涩苦。
穿过苍郁的枫林大道和图书馆,回到教学楼,细碎的光影角角落落,落下一地斑驳。
摩挲缠绕纱布的右手腕,微微疼痛,但可以忍,想了想,沈亦安又从口袋掏出一条黑色腕带,掩盖在了外层。
刚过拐角,撞见迎面而来的一道蹁跹的身影,脚步倏而停顿,又了无痕迹,继续向前。
从班主任办公室受教完出来,周星野半垂脑袋,意兴阑珊朝教室走。
迈进门的一只脚与对方相撞,她才抬头,看清背光下清俊的面容时,一股莫名的怪异,陡然从脚底窜至后脑勺。
以至于一动不动,沈亦安便擦着她,率先走进教室。
周星野后知后觉懊恼,跟在后面。
算了,看在昨天他赢了比赛的份上,这次就先让着他。
“怎么样?”回到座位,江雨宁立马关切地问候。
从抽屉里掏出下节数学课本和几张空白稿纸,周星野短叹一声,“写检讨咯,说下不为例。”
“已经不错了,那黄明昊呢?”
“哼哼,那货哭得可惨了。”
江雨宁震惊,“天呐,他的处罚这么严重?”
“是我骂哭他的!”周星野撑住下巴,故意耍狠说,“最好以后不要让我再遇见,否则见他一次,虐哭他一次。”
江雨宁嘴巴微张,又听她说:“哼哼,遇见我,也算他倒霉。”
这下她合不拢嘴地笑,“你为什么要用‘也’?”
被问得一愣,周星野抜动笔盖的胳膊停在半空,说不出话来。
好在上课铃声响,夹着书本、手端保温杯的唐健走进教室,按照惯例,正式开讲前,难免要煲一壶心灵鸡汤。
对校运会收获满满的两天进行肯定和褒奖后,他立马转而收心警告,强调重点,“再不到两个月这学期就结束了,我希望你们,认清当下……”
讲台底下,早已经神魂出窍的江雨宁,无聊地翻开迷你小日历。
“时间确实好快啊。”她低声感慨。
周星野正盯着桌面,自“检讨书”后就没有下文的草稿纸发呆,半知半解地配合着点头。
恍惚间,有什么事情飞速闪过脑海,却又快得来不及抓住。
......
两日后晚自习结束,伴随深沉的夜幕回家,路灯星星点点,飘在远处。
所以一推开客厅门,周星野被难得明灿灿全开的灯光恍惚了眼睛,空气里,还有丝丝属于奶油独特的香甜。
她终于察觉什么,按亮手机,果不其然。
11月20日,零点之后,就是沈亦安的生日。
听到开门声,沈露从餐厅里探出半个身子,笑着说:“都愣着干嘛,快来切蛋糕。”
被她的话引得茫然回头,周星野不妨身后,居然真的有人。
更不妨,他来不及刹住的步伐,竟然直接撞上,在额头抵着鼻尖的距离,对上彼此视线。
沈亦安以为她动作,是要往前走。
意料之外的靠近引得气息微窒,喉咙滑动,下一秒他后退一步,缓缓向右偏过头。
耳边传来几步略显慌张的小跑。
大刺刺踩着板鞋跑进客厅,周星野才意识到,极度丢脸地咬唇,只得又硬着头皮强装淡定地转回门廊,换鞋。
沈亦安同样弯着腰换鞋,再抬头,入目便是她蜗牛般蜷蹲在地板的模样,和头顶一颗细小的涡旋。
唇角无声,闪过一丝浅笑。
精致的海盐白巧蛋糕摆在餐桌中央,正中还插立着几个搞怪可爱的日漫人偶,互相争抢一个迷你版篮球。
沈露微笑点亮五彩的蜡烛,整整十七根,代表十七个懵懂而又清晰的岁月。
寿星被明明白白安排在主座,周星野没有纠结,隔开一个位置坐下。
然后关灯。
蜡烛细暖的灯火照亮空白的墙面,也映照在沈亦安脸上,给生而清冷的骨相,笼罩一层柔光。
在沈露期待的眼神中,他无奈闭上眼睛,许愿。
深长的睫毛轻合,安静地,在眼睑投下一层淡淡细影,像漂浮在湖面的树叶,寂静无澜,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亦或许了什么愿。
可当他睁眼,眸光与灯火重叠的一刹,却有种恍然的惊心动魄。
周星野呼吸一窒,脑海情不自禁闪过某个念头——
原来灯下看美人,是不分男女的。
“生日快乐!”倒数着零点最后几秒,沈露切开蛋糕,又从桌下拿出提前准备的礼物。
沈亦安双手接过礼物,被她细心发现,右手粗缠的一圈腕带。
“手腕怎么了?”沈露询问。
他迟钝两秒,不动声色将右手背下,“没什么,同学送的礼物,让我带着。”
周星野自顾自挑弄蛋糕的手定住,两手空空毫无准备的她,不乏尴尬地抿了抿双唇,随之察言观色的小眼神上挑。
看准时机,赶在他拆礼物的间隙,她飞速嗫喏一句,“生日快乐。”
然后立即埋头进蛋糕。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不管了,离得这么近,他肯定听见了。
时间不早,明天还要上学,沈露收拾好桌面,离开餐厅前,嘱咐他们早点洗漱休息。
周星野抬头答应着,对上彼此眼睛,沈露蓦地冲她轻笑,意有所指点了点鼻子,然后走开。
周星野一头雾水,摸出手机照了照,才发现鼻尖不知何时沾了点奶油,她尴尬地立即伸出舌头去舔,结果,够不着。
她把自己蠢笑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
周星野转头抽出纸巾抹掉奶油,才发现沈亦安的目光,同样落在她脸上。
只是莫名有点热有点紧,有点,意味不明。
她奇怪拧眉,是哪里又沾上东西了吗?
来不及询问,凳子骤然拖动,划出轻微刺响,眼看他避如洪水猛兽般,迅速起身上楼,不带任何招呼,一如往常。
见怪不怪了,周星野翻起眼皮哼了声。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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