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再访浣家帮
徐徊将打探到的浣家帮之事一一告知叶任生后,便退出茶室,自行离开了。
走时并未再过多的争执无奈抑或争取谅解,只说兄长要事缠身,心绪烦杂,待兄长办妥了浣家帮之事,解去烦恼,彼此再聚,届时好好谈。
叶任生对此并未做任何应允与承诺,甚而连原本想要其带走的剑刺梅都忘记说,满脑子只顾着思虑浣家帮的那段前尘恩怨。
直至徐徊出了茶楼走上街,她才抬眸望向那离去的背影。
剑刺梅之独特幽香满室飘荡,似鹅绒羽扇轻悠悠地拂去心头浮躁与满身防备,恰如徐徊其人一般,每次出现,都能解她心愁,慰她神忧。
这无法不使她回想起方才那一番争执,虽是两厢激动失态,却也并非毫无意义。
她虽将话已说得决绝,却也仍不得不承认,徐徊是难得之人。或许也正因此,她才这般气恼他的隐瞒与欺骗。
饮过最后一壶茶,叶任生叫六锣收了茶具,转身也离开了茶楼。
一路思索着徐徊所言,回到客栈之后,她便叫碗子去寻了虢思来。
那厢虢思正被教习干事逼着算茶账,掰着手指满头是汗,一听碗子来找,立时便扔下账本逃之夭夭。
回去才知晓是要去寻那日与之起过冲突的地痞流氓,以为要再去干仗,兴奋不已,到地儿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如若徐徊消息属实,那江州地界的流窜人员,最可能有脱帮出来的。
叶任生携人沿江州混乱地带转了几圈,在险些又干起第二次仗之前,叫六锣找到了一个据说是脱帮出来的男子。
只是,此人并没有叶任生想象中,浣家帮弟兄应有的魁梧野性,反倒瘦不伶仃,眼神阴沉。
但许是虎背熊腰的虢思镇住了场面,那人并未动太多歪心思,只开口讹了不少银钱。
好在,叶任生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不脱帮,难道在那儿等着饿死啊?”那人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到手的银子,“嘁,总听人说浣家帮能让兄弟吃饱饭,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还不如老子在地头卖大力丸。”
开口怨声载道,十句话里没一句有用的,叶任生眉头一蹙,眼神示意了下虢思。
后者倒也不马大哈了,抡起膀子将那人提溜着甩了个七荤八素,揣到兜里的银子都掉了出来。
这番可是急坏了那毛贼,连声讨饶着,将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吐了出来。
“那浣家帮早就不是当年境况了,十天里有五天兄弟们吃不饱饭都是寻常,若非当年浣老爷浣老爹创下的名声,和一众有情有义的弟兄死撑,浣家帮早就散了。”
“浣家帮纵然一时银钱短缺,可毕竟屹立百年,总该有可营收的产业,怎的境遇如此窘迫?”叶任生纳闷。
“嘿,就是有再多营收也架不住有个填不满的黑窟窿!”
那毛贼左右扫视,悄声窃语道:“那浣大佬有个女儿,出生时道观丹炉出紫光,真人下山说那女子有皇后命,浣大佬多年一直殷殷期盼,谁知皇后命没瞧出所以然,病秧子命倒是看得明明白白。那女子也不知从小得了什么怪病,见风见光便浑身如烈火焚灼一般疼,须得以人参混金粉敷过才能止住,且每日还要进用……”
那人左右思索不出,“反正是种名贵珍草,用来吊气,你说就这……简直就是无底深渊,再多金子也填不满。”
叶任生眉头拧起,如此怪诞传说,听上去像是这厮瞎编胡造的。
眼看又要挨打,那毛贼急忙告饶,“小的要是胡编天打五雷轰,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便是浣家帮弟兄也不全然知晓,小的还是以前在帮时偶然偷听到的,要不,小的也不会那么机智的脱身呢。”
瞧其獐头鼠目的模样,从前在帮里也定然是个偷鸡摸狗,难堪大用的,叶任生懒得再与其啰嗦,扔下被那厮觊觎过的银子,便带人赶紧离开了。
踏上熟稔大街,回到客栈后,叶任生吩咐六锣拿来书箧,从中寻了本医农杂书,于案前长坐,边看边陷入沉思。
时值日暮,六锣前来叫叶任生用饭,后者方才恍然回神,叫他去拿了笔墨纸砚。
沉吟片刻后,她挥手书信一封,字字恳切,落笔却陷入长久静默。
窗前灯影摇曳,信鸽携来家书,父亲的意外消息反倒给了她一些启发,遂而将书信作废,另起新书。
洋洋洒洒三页纸,书罢长叹一声,落款留名,遂置笔唤六锣热饭。
翌日清早,一行人早早用过饭,整装齐备,再次前往浣家帮。
许是上次虢思一干人来找茬,给浣家帮弟兄留下了恶劣印象,此番还不待靠近便被人给拦了下来。
叶任生好是一番劝说,才叫那守岗的兄弟将昨夜写的书信送了进去。
只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里头仍旧没有任何音讯。
虢思仰在一块大石头上,粗声粗气地说:“莫不是那小子压根没把信送过去吧?”
今日天气十分晴朗,日渐高升,气温也随之攀升,六锣折了一柄宽树叶子给主子扇风,也忍不住发牢骚。
“这都一个时辰了,便是蹦也该蹦回来了。”
倒是叶任生仍旧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不急。”
见状,六锣只好忍下不满,“公子,你要不向树下走走吧,这太阳马上就要晒过来了。”
话音刚落,那边一个时辰前去传信的汉子跑了出来。
“回来了!”
那浣家帮兄弟到前便将栅栏门打了开,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一行人赶紧进去。
叶任生作揖致谢,面带轻笑地走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少了那引路人,她也准确无误地寻到了之前的院子。
与先前不同的是,那曾在院中舞刀弄棍的汉子,全部齐聚在了大堂内,或站或坐,瞧着叶氏一行人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
“浣大佬,晚辈有礼了。”叶任生拱手作揖。
浣大佬仍旧身着蓝袍,同那日一样背对门口,负手而立。
“你信中所言,有能人可治小女之病,可是属实?”仍旧若那日的开门见山,不多做废言。
到底没出叶任生预料,她不紧不慢地反问:“晚辈斗胆问一句,浣大佬如此豪掷千金,到底是救女心切,还是为那——”
“在下从来都不信那些江湖术士所言,”浣大佬语气强硬地打断了叶任生的话,身后隐在袖中的双手也攥成了拳,“在下救女,除却微不足道的爱女之心,更是为了履行在下多年前许下的承诺。”
焚香自供桌前幽幽升起,浣大佬声音微顿,“在下是当叶掌事真有法子才叫你前来,若你只以此为引,来羞辱在下——”
“晚辈不敢,”叶任生嘴角轻抿,“晚辈所言也并不假,晚辈确实认识那章神医的弟子,至于能不能保证治好令女的病,晚辈无法作出承诺。”
听闻此话,那一直背对门口的浣大佬,缓缓缓过了身子,瞥向叶任生。
“叶掌事信中字字诚恳,但在下并非那等挟冤记仇之人,况且是已近百年前的陈年旧事,涑江之水都不知道换过多少茬了。”
话虽如是说,但先前却也着实让她碰了冷墙。
“浣大佬胸襟豁达。”
“叶掌事言称要将那蒻青果发扬四方,但你可知,那蒻青果是打一开始就能够四方发扬的?”
闻此,叶任生有些许不解。
浣大佬倒也并未等她询问,“章神医当年发现蒻青果仁可作药不假,却也从未否过果肉之功效,然尔等北商却断章取义,哄抢果仁,大肆炒价,取仁弃果,致使民众多年不识果肉之益,弃之如履,不仅大量果子浪费,还白白耽搁了良药传世。”
说着,浣大佬气愤甩袖,“尤其近年来,尔等就地临河弃果,每逢此时节涟浔桧交界之地河流尽污,从前抛之野外,我等还能前去挽救,可投于河水便迅速沤烂,我等抢都来不及,全然浪费!”
蒻青果肉奇酸无比,食用繁琐,且为久远年代贫卑农户无以果腹才取之,其后国富民殷,便渐渐被粟米谷粮取缔。若非神医发现果仁入药价值,恐就此消亡。
叶任生从前一直以为她等商贾无以为天下用,唯一堪用的,便是为四方好货通达,若能救一方民众窘困,解一物消匿危机,便是再好不过。
不成想处身不同境地,所思所虑皆是不同,便是那临河取仁,前人道是干地取仁毁仁太多,药用不佳,而河水流动能迅速解果不伤仁,保证仁体最大医用效果。
而至于那果肉之药用,叶任生不知晓前人是否明晰,但她却当真未从神医医著之中寻得注解,否则便也不会在多年后偶然用到才知悉。
然此等是是非非,如今已难以辨明,叶任生不愿多做纠结,只当自身不足太多,处身商会是否可称财神爷不知,但一事不周便是四方鬼见愁倒是真。
叶任生只得谦逊认下所有谴责,心下警勉。
“你说要与我等合作,却开口便要遣人来学我浣家帮的制干工艺,还要收我熏炉,这不像是来寻我合作,倒像是倒我帮门。”
“但晚辈出的金银,可不是小数。”叶任生说道。
浣大佬转身看向她,“你确实做了不少功课,但纵使你开出的数目不小,却也断然不到能教我贩卖家底的地步。”
救女心切不假,可权衡利弊,操奇逐赢也不假。
“那浣大佬开个价吧。”
闻此,浣大佬却嗤笑两声,摇头作那千金不换之姿态。
叶任生来前料想过会有此局面,倒也并未手足无措,只是沉吟了片刻。
“那这样如何,晚辈不学你手艺,也不收你熏炉,晚辈出金,于你扩张工坊、增添熏炉、教习匠人,且工坊不止要安置于江州,还要置于涟浔桧等地,甚而扩张至江北。”
此言一出,浣家帮众话事者纷纷侧目,眼神交汇,像是在思虑这等北商在打什么鬼算盘。
叶任生望向浣大佬,“这些工坊所有匠人皆由你浣家帮安排,所有工事也皆由你浣家帮负责,但所出商货只能与我晟州商队售运,且营收四成归你六成归我。”
“什么?!”
话音即落,众人霎时变了脸色,“好你个北商,分明就是榨我血汗,你怎么不干脆来抢?!”
“大佬,这厮分明没安好心,坚决不能与之为伍!”
“这厮就与当年那北商如出一辙的奸诈,日后定然贪口大开,后患无穷!”
四下一时反声滔滔,喧嚷不已,浣大佬倒并未急于表态,只手抚着案旁一尊翡翠福兽,默然思忖。
越争越急,话语便也愈发不入耳,六锣虢思一干人听不下去,纷纷下场与之争论了起来。
叶任生也未出手作止,任由满堂喧噪激荡。
少顷,那一直未曾言语的浣大佬抬手挥止了一干人,转身看向叶任生,“下还六”
叶任生嘴角微抿,“二一添作五。”
浣大佬眉心微蹙,沉吟须臾,点了头。
见此,叶任生笑颜莞展,躬身作揖,“实乃晚辈有幸,多谢大佬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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