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成才把自己窝在战壕里,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他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旁边的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也还没有从这乍然突起的变故中回过神,他原本意识里“作战就作战呗,打枪就打枪呗,击毙就击毙呗”的闲散思想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不一样了。他看不得成才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更不能忍受成才留不住他心爱的东西。

愤怒充斥着许三多的胸膛,他冲出了战壕,向那个击毙了他成才哥的敌人追杀而去。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想要报仇的心可以这么强烈,原来身体里流淌的汹汹血气可以这么冲着敌人发泄,原来那些伤害到他在乎之人的对手,就是他的敌人,敌人是可以打倒的,是可以擒获的,也是可以击毙的。原来日常训练里的打枪、作战、击毙对手并不是只有假想敌,而是有具体目标的,那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让自己去打击目标人物而进行的训练,是为了让自己保护该保护的人和物而进行的训练。

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战斗的**,也第一次展露出战斗策略。

成才不知道自己的一次重大失利就激发出了许三多久久不能生发的战斗意识。

那个人射击时的动作不断在他脑海里回现。渐渐地,他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袁朗。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肆意的,爽朗的,人如其名的袁朗。

果然,真的和假的就是不一样,真实实力和表演效果差别太大了。

无论他在射击俱乐部里向自己演示过多少次狙击技巧,可假的终究是假的,表演终究只是表演。

再逼真的射击馆也模拟不来战场上的瞬息万变局面和一个顶级猎手的腾腾战意。

袁朗,他果然最顶尖的狙击手。

成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被击毙了,被袁朗击毙了。

这是他和袁朗许久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成才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人为什么会是对手,他只顾着为那惊心动魄的霹雳手段震惊了继之而来的,是为自己的失败感到沮丧,感到失望,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在一次成规模的大集团作战中表现平平,并终将因此失去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他迷茫地抬起头环顾四周,试图看看这是不是自己的梦境,不然为什么这么残酷。只是一抬手,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不是。

这是真实的演习现场。

高城扫过来的视线复杂而深邃,成才不敢多看,更不敢去想。连长会怎么认为呢?会失望?会愤怒?会觉得他没用?

成才抱着脑袋把自己蜷成一坨,他需要安静,他需要思考。

可是大脑里只有一片茫然,耳朵里只有那一声并不尖锐的枪鸣不断回响。

只是一枪,只是一个照面,对方甚至连瞄准的动作都没有,就那么将他一击毙命。

往后的战斗情况他统统不知道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与怀里的伙伴相处了。他抱紧自己的枪,把脸贴上冰凉的钢身,静静地享受和亲密伙伴的最后时光。

许三多抓了个活的回来,还是中校呢。

成才听见了人群在大声议论,他分出神去想,是啊,当然是活的,许三多怎么可能真把人打死呢。

其他的他无力再关心了。他知道他们的连队已经大败,他们红军也已经大败。许三多为整个作战演习画上了句号,也为他们的惨败添上了一份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惨痛的光彩。

高城满肚子装着的都是火气,对失败的,对敌人的,对自己萎靡不振的士兵的,还有对那个吊儿郎当没一点儿军人样儿的袁朗的。

可他很清楚的知道,失败不是因为对手太强,他们钢七连未必就真的不如人。是他们作战方式的问题,指挥方式的问题,甚至是整个装备系统的问题,这些都是该指挥官去思考的、去总结的,而不是就着失败让他发火撒气的。

也许这才是这场演习本身的意义所在,为的就是让他们这些传统军校思维的指挥官看到现代战场上新颖的作战方式,去反思助推如何改变老式思维老式模式。

高城好像更明白那天父亲在饭桌上的话了。

他理顺了情绪,走上前去见那位上级。

毕竟是上级,哪怕是自家的俘虏,也是要有基本的上下级观念的。

可惜那位中校却十分没有上级应有的样子。

懒懒散散地支着腿坐在地上,神态安然若素,比在自家的厅堂里还自在。见了敌方主官,屁股连动都不动一下,仿佛坐着什么黄金宝座,周围看守他的红军士兵倒像是成了他的护卫,反倒显得给他敬礼的高城像是来汇报什么工作似的。

高城四处瞅了一眼,瞥见了遥遥坐在角落里摸枪的成才,收回视线,瞅见了可怜兮兮蹲在一边守着一堆战利品的许三多。高城心里叹气,这俩平常你不离我我不离你的小老乡,

这孩子老老实实的把那位上校的枪都缴了,统统堆在身前护着,怀里还抱着一把。发现连长看他,畏惧的低下了头。他还是怕高城,不管是做错了事,还是做对了事,都害怕高城的眼神。

高城盯着许三多一双稀巴烂的手背看了又看,转过视线去看那位坐出了大马金刀范儿的俘虏。

“演习结束后谁都会知道。”没什么新意的糊弄,中校坚守原则不透露身份。

高城坚持探问,他需要给自己,给他的兵,给许多可能再也留不下的人一个交代,一个知道对手是谁的交代。

“这场演习结束,很多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演习。”

袁朗为这句话动容,在眼神变换中思虑片刻,凑近高城,向着他的耳根压低声音。

“老A。”一点小小的人情,给了也无伤大雅。

“谢谢。”高城不喜欢这人突兀的靠近,他对陌生人都是这样冒犯的吗?但是为了情报,忍了。

既然是老A,那就明白了,输得不冤,但也着实憋气。原来这场山地战的最终目的,就是让他们看到和人家的差距,知道问题所在了,就该动刀手术了。而老A,就是他们的检测仪。甚至,这可能压根算不上人家手里排得上号的硬仗。

即便其他连队和老A的战损比是25:1,而七连和老A的战损比是9:1,输了就是输了,失去的机会就是失去了,留不住的人就是留不住了。

制度是公平的,所以才看上去很残酷。

袁朗拒绝了高城邀请他乘坐军官越野车的好意,盯着许三多上去的那辆装甲车,把腰一弯,摸了进去。

七班的装甲车内气氛很沉重。老兵们都很清楚,他们的班长时间经此一役,很难有继续留下来的可能。而造成这一切结果的罪魁祸首,就是混坐在他们之中的那位中校。

他们绝不在对手面前漏了怯没了型,所以人人正襟危坐,却又一言不发。

袁朗却丝毫感觉不到满车人对他的那种疏离,仿佛那层上下级之间的隔膜根本不存在。他舒服自在的瞅着眼前的许三多,这小孩儿一直这么一根筋的吗?有意思。

逗弄逗弄,可能更有意思。

还有什么?脑子里一念闪过。

“你们那个狙击手不错啊!干掉我们好几个人。”

是夸赞,但听上去也像嘲讽,他们总共也没干掉对方多少人。就像他开始评价九五式缺点太多的话,不像是客观评价,反倒像是不自知的炫耀。

没人有心思应付他的没话找话,即便这个对手是在夸赞他们的战友,即便这个人是他们的上级。此刻,在这个狭小的车内空间里,他们有保有连队尊严的权利。

许三多听见“狙击手”三个字,立刻明白他说的是成才,忙忙地告诉他:“狙击手,狙击手叫成才。”他不想放过任何让别人知道成才有多优秀的机会。

成才?好玩儿的名字。

袁朗咬了咬牙根,感觉嘴里少了点什么,他想嚼点东西。不对,指定是烟瘾犯了!怎么会想嚼什么东西呢,总不会是想嚼个糖吧!娘们儿唧唧的,谁爱吃那个了!

摸了摸口袋,可惜的很,没带烟。

他就是再好意思,也没准备厚着脸皮问一句车上谁带烟了。

咽下那不知名的劲儿,继续看跟前这个憨憨的小子。

“那你叫什么呀?”这孩子眼神木,表情呆,可真正有一股韧劲儿。性格坚韧的人袁朗不是没见过,而且见过技术也顶级的。但是把满股子淳朴厚道也修炼成这样的,也就见着许三多这一个。

“许三多。”袁朗咂摸着嘴里的这个名字,有意思的名字,有趣的人,他记住了。

行进中的装甲车开离了到达钢七连的驻地。

车门一拉,又是一片灿烂的广阔天地。

成才无声无息的溜下车,实在没有心力去理身后那些或是赞扬,或是安慰的话。赞他的无非是说他毙敌数量可观,安慰他的则说些“下次还有机会”的话。

但是成才看的明白,他没有机会了。他不愿意接受这些无谓的好意,随意找了个地方,把自己安在地上,自己消化情绪。

大家都很忙,包括高城。他正往正在驻扎的营地走去,那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是整个驻训场的草原延伸过来的部分。

成才抬起头,看向那个高大的背影,满眼都是柔软的情意。

他就坐在这里。

在这个小小的无人注意的角落,在无人注意的一瞬间,开怀的绽放出自己满心的喜欢,对着他满心眷恋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份喜欢,包括他视线里、思想里、心里的那个人。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跟他在同一个连队相处了,最后一次这么近的看他了。

除了另一个对他带着无限审视的人。

袁朗也在往安营扎寨的地方走,但他几乎是严肃的盯着成才看了一眼。

在他与满心欣赏的许三多结束谈话后,不经意的一个转身间,捕捉到了一个人小心隐藏起来的浓烈情感,那是在长久掩埋后因为不得不面对分离而忍不住流露出来的瞬间,来自那个试图与他对狙却被他一枪毙命的人。

袁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看这个士兵那样柔情似水的眼神,他不想看,也不喜欢。也许他就是高城刚才所说的要离开连队的人里的一员,所以自己看到他如此,会觉得心虚。

他皱皱眉,扇走那股莫名的心虚,调转回头,拒绝去想是不是自己造成的他的离开,他没有对他人的人生揽责的义务。

他有不喜欢一个人、一个兵的权利。

他没再继续向那个人的位置靠近,而是转身向高城走去。

虽然自己个儿被俘获了,可讨个烟还是可以的吧。

现在没有什么比烟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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