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一件小小的预兆。
师部要求去做夜间射击示范的尖兵人选从史今替换成了许三多。
并不算大的一件事，连史今自己都温和的告诉别人，着不算什么，许三多有表现的机会他是最高兴的。
可是高城却心头一跳。
和指导员对视一眼，洪兴国显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史今，留不住了。
师部八成已经有命令，关于史今退伍的命令，现在只等着下发了。
高城焦心异常。
史今是他下连队当排场的时候就开始搭档的班长，当时就对他指导很多。一直到他当连长，两人都默契十足。工作方面他当然认为史今就是最好的那种战友，在生活方面，在个人方面，他也十分赞赏史今的品性为人。
现在，这个亲密的伙伴就要走了。
其实，高城之前到处跟人拼酒联络感情的时候，也为史今选好了地方。因为他从来没有认为史今会走，会退伍，他那时候甚至想给他的每个兵找到去处。
他以为，七连最多被打散，而不是还有人竟然要退伍。他以为他们是分散到团里各个地方，而不是只选精锐，其余打包回家。
可现在操场上那些忙碌的测试人员提醒他，残酷的现实提醒他，改革没有那么温柔，连温和都算不上。改革必然是锋利的，是冷酷的，是直插人心的。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的心上插着一把剑。
每日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兵挑挑拣拣，指指点点，评优评劣。他以前自豪于自己精中选精，优中选优的原则，现在看别人这么对自己的兵，心里真是酸甜苦辣咸五种滋味打翻了混进来，全齐活了。
史今的走惹来了许三多大闹七连。
他甚至有些羡慕许三多可以这么幼稚的撒泼打滚，什么也不管，只需顾着自己的情绪，只想满足自己的需求。
原来人可以这样哭闹着表达自己的诉求。如果他也能这样，如果，他当初可以这样······
他和成才，会不会······
高城转过头，对甘小宁白铁军下了命令：“把他拉开！”
他不想看一个人被迫着放弃自己最大的需求是如何的痛苦，而他现在竟然是这个痛苦的制造者。
他面向窗外，任耳边苦恼喧嚣，思绪已经飘远了。
什么如果！什么也许！有什么意义呢？
成才留下，面对的也不过是今天这样的局面，留他跟自己在一起，干嘛，抱头痛哭吗？
他心里忽然生出来一股子莫名的庆幸来，幸好成才已经走了，不用尝试这种慢刀子割肉的感觉。而且还能免了连长去替他找去处的辛苦，这小子是有一点儿运气在身上的，在大刀利剑劈过来之前，阴差阳错的先走了。
他有意避开了另一种想法，若是成才来日知道自己躲开了七连最难的日子，在他高城最难熬的日子里没能陪在身边，又会如何的难过。
他不愿意去想成才不好过的样子。他猜测，成才最难过的日子，也不是今日的七连面临的这种日子。
只是，偶尔，他也会想，好歹史今走的时候，他还能送上一个拥抱，送上自己最喜欢的奶糖。离别是苦的，他总算是给史今嘴里塞了一点儿甜，成才呢，他那天冒着大雨走，没有拥抱，没有奶糖，心里苦不苦？嘴里又苦不苦呢？
但他的日子，七连的日子，如今是真的不好过，让他很快没有余暇再去多想。
史今的走似乎是开启了一个信号，一批一批的名单从师部下发，有清退的，有调到其他连队的。
高城每天都在送别不同的战友，有的可能还有机会再见，有的已经离散到天南海北，此生再也不能见了。
七连的队伍终于从庞大，变成了瘦削，像一个被割走了血肉的巨人。
可奇怪的是，竟然也有新鲜的血液输送进来，
虽然只是小小一滴，可这滴血液却迅速融进了七连这片不算大的海洋，瘦削地巨人有了滋润筋骨的东西。
马小帅到七连的那天，高城异常烦躁。
他弄不明白上头现在派过来一名学员兵的用意是什么。
一面弄走了他那么多人，一面又派来一个新人。来干什么，享受每天的离别之苦吗？
于是就只好让指导员带着送去了三班的宿舍，高城听得见三班里发出来的惊奇声音，心里摇头，还是小孩子一个呢。
罢了，这可能就是七连最后的一个兵了，下了连队，岂能就这么草草了事。爬起来，计划一下怎么为马小帅主持入连仪式吧。。
可是高城心里存着一口气，每个战士的心里都存着一口气。七连人虽然少了，骨气，硬气，是一点儿都没有少的，没有人可以看轻了它，它仍然还是702团首屈一指的英雄连队。
他们积聚在心里的气用另一种形式发泄了出来。
高城拿到团部报纸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向来不爱处理文案工作，报纸自然也是不爱看的。
可今天低头一瞅，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
愤怒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命令利箭一样发出：“伍六一，全体集合！”
伍六一浑身精气腾腾如虎，奔到门外吹响了集合哨。
尖锐地哨音在楼道里回想，穿破每一扇紧闭的们，刺进战士们的心里。
他们早已经从口口相传里看到那份团报，此时奔涌如潮，潮头在大院里立定。
高城背身而立，面对着连部荣誉室高挂在墙上的两面大旗。
装甲之虎钢七连 浴血之虎钢七连
那是他们的前辈在多少年历史的沉积里坚守下来的荣誉，是他们前辈在无数的浴血搏杀中拼出来的。而他们才沉寂了多久，竟然让宵小也开始不尊重他们的历史。
他们曾经是巨人，有几百人的队伍；他们现在依旧是巨人，虽然只有几十人的队伍，但是七连的钢骨仍在，灵魂仍在。七连的荣誉不容有瑕，七连的尊严不容践踏！
几十个腾发着愤怒却又极力保持克制的战士在大院里集结，高城沉默的站在队列前，审视着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们，身后的伍六一和马小帅高高擎起两面鲜红的大旗。
几十双眼睛里闪烁着怒火，却异常沉默，他们眼睛全都盯在那两面大旗上，然后渐渐凝聚在旗下笔直而立的高城身上。
他们有必须做的事情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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