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喜(九)

秦倩与王家人的过节全村人都知道,现下这个情况还有外人在场,村长也懒得审问,挥挥手让人将秦倩关进王家的柴房,完全把人交给了王家来处置。

符祈月试图打听事情的原委,在场大多数人对真相都心知肚明,但无一人肯开口,他们默契十足地保持沉默,如一尊尊冰冷麻木的石像。

暗处,殷子初看着符祈月处处碰壁,屈膝将手臂搁在上面,心说,看吧,他们不值得的,为了这么些家伙,将自己,将身边一切搭进去,再愚蠢不过了。

他眼帘半垂,不知在说谁。

村子外围,南慕卿已经布好杀阵,在酒老几人的配合下绞杀了半数厉鬼。

眼见又一只鬼魂消失在阵中,卫云信得意地说:“也不过如此。”

卫风遥提醒道:“那幕后之人至今都未现身,小心为上。”

卫云信只当他在针对自己,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了。

这时,南慕卿也担忧地说:“卫道友说的对,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将这边结束,回去看看吧。”

“可能结束不了。”酒老把葫芦挂回腰间,视线投向远处。

隐隐的,山林中似有鞭炮齐鸣。几人随酒老看去,便见一顶顶大红花轿自山林中抬出。锣鼓喧天,哭声哀怨,激得人不寒而栗。轿上的红绫流苏飞扬飘动,如流动的鬼火。

绢细的血流从轿底淌出,迤逦拖行,在黄土地上汇出一肮脏的血路,随着队伍向远处攀爬,白纸如雪飞霜,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轿夫纸扎的脸上涂着大团的胭脂,红颜料涂画出渗人的笑容,墨勾的眼框中有着一对灵动逼真的黑眼珠,还在滴溜溜的转着。

南慕卿面色凝重,握着云光的手用力到泛白。

卫风遥则朝后望了眼,但愿丹朱能记得答应他的事,别又一人跑来寻他。

卫云信吞了口唾沫,直往卫风遥身后躲。

酒老望着不远处的人影幢幢,指尖微动,弹出一抹流光,它悄无声息地从溜了出去——那是酒老的分神。

残月如钩,刺破了如墨夜色笼罩的天幕,不详的鸦鸣横贯半片寂静的山林。

婚服繁锁沉重,少女僵硬的尸身拖着它缓慢地向村中去,婚服上的金线绣纹被小树枝刮得半花,沾满泥土的绣鞋踩过地上掉落的小树枝,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小声响。

白桃青白的脸上空白而茫然,她漆黑的眼珠间或转一轮,迟缓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从养尸阵中出来的一霎,过往记忆蜂拥而至,将白桃所剩无几的思考能力悉数碾碎。

有父母尚在时的无忧无虑,有秦叔秦姨的细心照顾,也有他们临终时的悲伤,还有父母去世时的无助绝望,更有与妹妹相依为命的依赖与牵绊。

身后的小尾巴倏忽长大,捧着自己寻来的珍宝奔至身前,衣角尚带着阳光的温度。她发间的红头绳飞扬,鲜艳的颜色一如她手帕中红艳艳的果子。

白桃的视线从手中未做完的刺绣上移开,落到那新鲜的野果上,语气颇为无奈:“不认识的东西不要乱采。这是死藤的果子,有剧毒的。”

死藤是中州一种特产,全为双生藤。正常的时候果子是青黄无毒的,可采摘入药,但若其中一株死去,另一株会结出红色的毒果。

秦倩吓了一跳,果子全掉地上了。她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拾,嘴上仍说:“这藤蔓好神奇啊,兄弟姐妹死了就结毒果子了。怎么会这样呢?”

白桃想了想,说:“许是它们感情特别好吧,活着的那株藤蔓十分悲伤,果子被悲伤浇灌就变得有毒了。”

……

“姐姐,别哭。”秦倩轻轻揪着白桃素白的孝服,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额头抵在白桃不停颤抖的肩上。

低低的啜泣声堆积在床的角落,悲伤而茫然的缩成小小的一团。

秦倩抬手抱住白桃的腰,红肿的眼眶中重新聚起泪来,她哽咽道:“别哭。”

两个少女依偎在一起,在黑暗和寒凉的包裹下汲取对方温度,犹如两株相互缠绕共生的藤蔓。

……

没过几年,两姐妹都长大了,秦倩五官长开,成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所有年轻男子都喜欢她,日日追在她后头跑,其中犹以王天德最甚。

可秦倩一个都不喜欢,她抱着白桃的手撒娇说舍不得姐姐,不想出嫁。

白桃亦舍不得她,就想着,再多留她两年吧,两年就好。

有次村中行经一富商,看中了秦倩,欲高价采买为妾。白桃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富商几次被拒后便拂袖而去。那之后,秦倩好几次说村头配冥婚的鬼媒总是偷偷盯着她。

白桃打听到富商离开前,曾谴人拜访过鬼媒,她心中不安,在枕下放着刀日夜防备着。

可没等到鬼媒动手,秦倩就先出了事。

一个很普通的阴天,白桃正在淘米,灶边的木柴只够烧一两次的了,秦倩背了篓子上山拾柴。

“姐姐……”

白桃刚准备把米下锅,就听到秦倩慌张地在叫她,声音颤得变调。她勿忙丢下米,边把手在裙子上擦了两下边往外跑,刚出厨门的房,就被头发凌乱的秦倩扑了个满怀。

仔细一看,她的衣服也乱极了,衣襟大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秦倩爱干净漂亮,总会力所能及地把自己收拾到最好,荆钗布裙也打扮得很精致。现在却披头散发,衣衫破败,浑身沾满泥土和碎叶。

原是王天德屡次求爱不成,恼羞成怒,独自跟踪秦倩上山欲行不轨。慌乱中,秦倩摸到块尖石头,砸烂了王天德的太阳穴……

后面的事,白桃记不大清了。她只记得死的那天,王家人突然闯入,按着她换上了鲜红如血的嫁衣。

撕打声、叫骂声、哭声、鬼媒神神叨叨的念咒声混在一起,碎成满地狼籍。

“姐姐!你们放开她!”在秦倩绝望的哭声里,白桃被绑上了花轿。

“杀了这个贱人,让她给我儿子赔葬。”在王夫人扭曲的恨意中,佛珠撒了一地。

鬼媒拿着刀逼近,阴森森地在耳畔低语:“小姑娘,要怪就怪你太倔,怪你那妹妹不该生的一副好皮囊。”

挖眼、缝嘴、钉住四肢,这堪人彘的残酷刑法只是为了将他们亲手制造的厉鬼镇压。

村长等人坐在堂中,冷眼看着这场荒唐的婚礼。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只以为这是一场特殊些的仪式。

桃木锥贯穿心脏之后,身侧被放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上面的臭气与血腥气缠绕在一起,在狭小逼仄的空间中腐烂。

被镇在棺中的那些时日,白桃大多数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膨胀的怨念叫嚣着报仇杀人,少数清醒时她只是牵挂着自己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白桃忽然想通了一些事。鬼媒不止收了王家的钱,她还收了富商的钱,所以才不遗余力地要弄死白桃,只为了把独自一人的秦倩卖掉。

富商不想惹上麻烦,就把一切交给旁人解决,至于鬼媒是如何做的,那与他何干呢?

而对于这种事,鬼媒驾轻就熟,她本就是干这个的,不然哪来那么多合八字的姑娘尸体。只要给钱,没有她不敢的。

倘若一切顺利,富商抱得美人归,鬼媒得了满意的报偿,王家人给他们少爷报了仇,景和村平静依旧,除了白桃姊妹,一切都再圆满不过。

魂魄在无尽的煎熬中沉浮,白桃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白桃只能放任自己越坠越深,清醒时,她想,如果可以出去,不报仇也没关系,她只想见秦倩一面,看看妹妹还在不在村子里,看看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她过得好不好,只要看她一眼就好……

她们不是亲人,却又都是自己在世上仅存的家人。她们是姐妹,是相互缠绕着的藤蔓,是对方仅存于世的羁绊和牵挂,这种浓于血的亲情是无法被死亡所斩断的。

白桃步子越来越快,身体的僵硬正在褪去,很快,她的行动就与正常人无异了。

“已经变成魃了吗。”殷子初的本体隐在暗处,双眸低垂,俯视着下方的白桃。

他动了动手指,却始终没有出剑。

白桃走路的步子有些踉跄,她完全不注意脚下,走十步绊三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殷子初看着她,却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时他还未适应施加于身的苦痛,又刚刚得知真相,满心迷茫,扶着山岩一点点摸索身处的牢笼。那副狼狈的样子,与此时的白桃几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白桃有支持她向前走的动力,而那时的殷子初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只无人能看见的幽魂,甚至他的出生和死亡都是可被利用的工具。他觉得自己很可怜,整颗心都在迷茫中和痛苦中腐化,而后又在长久的孤单中冷寂,变成化不开的冰。

进了村,殷子初悄无声息地踩着瓦片,缀在白桃身后。他等着白桃自己打破这同病相怜的幻象,他也想看看白桃想寻找什么。

殷子初眼看着白桃朝王府的方向走去,不自觉蹙起了眉。

好像还挺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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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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