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颜收起表情,转身对秋沉歉疚一笑:“抱歉,等下我叫逆徒亲自给你磕头赔罪。”
“好说好说,”秋沉擦了把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和山轻河隔空对视,两个人俱是心惊肉跳,“你,你这徒弟实属顽劣不堪!需得好好调教!我,我,我先回去歇会,歇会......”
大长老浮尘一甩,言笑晏晏,脸上是挡也挡不住的欣喜得意:“大家归座吧,宴席继续!”
众人在熙熙攘攘的议论里很快又推杯换盏起来。等酒菜上过几轮,宴席气氛渐渐被凌云宗又得一位人形灵华天之骄子之事推上顶峰。
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像柳如云一样高兴。
景如是脸色平静,却一直注视着山轻河的动作。楚万生眉色复杂,半喜半忧。就连秋沉都时不时擦擦冷汗,看向裴颜师徒时,脸色既紧张,又担心。
谭峰毕竟是世家之首,虽然心内震惊,如遭雷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举着酒杯四处庆贺,就差拉着柳如云喝交杯酒了。
但他儿子谭镜轩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人形灵华一露相,谭镜轩的心就像落在水井里的石头,溅起一声响动便越陷越深。
他怨恨地看着山轻河谦虚和煦地和众人玩笑,对前来敬酒的人更是来者不拒。那脸上的笑容,肆意到快要变成一把刀,把谭镜轩由里到外给戳烂了。
就在谭镜轩几乎要控制不住掀翻案桌时,谭峰的视线冷冷扫过,他才勉强忍住,闷头喝酒。
与此同时,楚万生父子也是面面相觑,难掩惊讶。
其实他们都想过山轻河或许会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地方,或是沧海遗珠,或是慧根过人。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和一步真仙裴颜一样,是真正的天赋型修行者,是人形灵华!
寻常修士皆是以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本质为灵华。天资出众的,比如楚宴清,自打生下来灵华是就是一棵粗壮雄伟的青竹。而寻常的木灵华修士,可能修一辈子也就是一棵小草,几朵小花。
而人形灵华非但禀赋非凡,一旦修成人型,便相当于有了第二条命。就像裴颜,他的灵华本身就等于另一个裴颜。如若作战,威力便是两倍之数,每次破境实力也都是双倍增长。
对上这样的人,除非老天爷瞎了眼,否则便是一辈子的死敌对手,寻常人至死不得超越。
大道无情,天资之事最难说清。
谭镜轩想到这里恨得几乎呕出血来。
谁能想到这个籍籍无名之辈,不仅夺了自己嫡传弟子的身份,居然还是万里无一的人形灵华!甚至可能一辈子压在自己头上!
要真是这样,那他这个“世家第一公子”从此以后便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要永永远远被钉在一根名叫“山轻河”的耻辱柱上,输掉一辈子任人耻笑!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谭镜轩浑浑噩噩坐到宴席结束。直到作为长老弟子,和佟蒿等人一起站在山门外送别八方来客时,被那山间冷风一吹,才清醒几分,领悟父亲临走时那冰冷狠绝的眼神。
谭镜轩很熟悉那个眼神。
十六年前,谭家叔伯一夜死绝的那个雨夜,父亲眼中闪起的神情与今日如出一辙。
谭镜轩在山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夜色袭来,皓月当空,才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回到凌浮峰。
然而,在这万古皓月之下,还有一个人神色焦灼,一遍遍踱步不休,不时紧张地张望着殿内秉烛夜谈的两人。
秋沉自宴席散后便被裴颜亲自请上了凌尘殿。说是要让山轻河给他磕头赔罪,实则两个人关起门来不知都聊了些什么。山轻河把耳朵掏了又掏,贴在门上愣是听不到一点动静。
想到秋沉那双看谁都暗度秋波的眼,山轻河再也忍不住了,猫着腰在窗下喊道:
“师父!这人花花肠子一大堆,一看就是吟风弄月的情场老手,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屋内正在与裴颜交谈的秋沉一愣,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徒弟真有意思。说他傻他却什么都懂,说他不傻,你为他做得这些,他却一点也不明白。”
殿里下了结界,秋沉说气话来并不顾及:“总之就是这样,我只是帮他打了个低阶水华符,也怪我贪图美色,想借此机会一亲芳泽......不过现在看来我恐怕是无福消受喽。行了,今儿晚上我佳人有约,先回了。”
裴颜起身送客,又送了他好些赵宜清炼制的仙品驻颜丹,秋沉这才心满意足下山离去。
外人一走,凌尘殿上又变得静悄悄。只有春夜的晚风在耳边低声倾诉,似有什么内情杂糅在微风里,说不尽,道不明。
裴颜:“进来吧。”
裴颜看了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思来想去,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走到山轻河身后,轻轻剥开他后颈衣领,果然看到一个血红的“水”字,闪烁着异样的微光。
是秋家特有的血字符。
裴颜用拇指一下一下抹去那痕迹,山轻河受不了这样的辖制一直在他手下挣扎,裴颜便伸出四指,半掐住他咽喉,逼迫山轻河向后仰头,露出脆弱的喉间。
“师父......”山轻河感觉那几根手指正随着自己吞咽的动作上下移动,“我错了.......”
裴颜居高临下睨他,“错在何处。”
“不该......诓骗秋家主帮我伪造水灵华......”山轻河闭了闭眼,一只手握住他发力绷紧的手腕,试图拽开,“我没有根基又不宜修行,不如此,谭镜轩他们会没完没了的借题发挥......”
“我,我不想让他们说......说你千挑万选......收,收了一个......废物。”
裴颜微微吃惊,旋即松开手,看着山轻河因为脱力跌在地。
“你怎会这样想?”裴颜额间蹙起。
山轻河抚着喉间苦笑一声:“那夜我从山上醒来,他们都说看不出我灵华根骨,说我能混过外门弟子考核已是万幸,断不可能拜入师门,学有所成。”
“我志不在此,走也无妨,谁知偏又被你收入门下,偏又——”
山轻河咬了下舌尖,没说完后半句。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算到谭镜轩今天有备而来,找到秋沉也只是想拖延时间不回席上,他却说可以帮我稍作遮掩。我看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也不敢拿我怎样。就答应了。谁知又弄出什么人形灵华,弄巧成拙,更难收场......”
一时逃避反惹出更难圆的谎,山轻河悔不当初。
裴颜坐在灯下,看着他把乖顺的头发搓成一团乱麻,心里反倒生出几分欣慰。原以为他只会一味用强,原来也有心思细软为别人考虑的时候。
只是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解。
“拜师至今,我何尝说过你不能修行?”
山轻河迷茫地抬起脸。
“从青冥峰上回来,我又何尝说过,你那人形灵华是弄虚作假?”
山轻河由迷茫转为震惊!
裴颜示意他起身,又翻过他的手,在他掌心轻轻一拨——
山轻河一个哆嗦,掌心猝然亮起一团蓝色火焰,那小婴儿正在地上爬来爬去玩得忘乎所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哆哆嗦嗦摊着掌心,被裴颜好心握住,慢慢连慌乱的心跳也稳健了几分。
山轻河压不住喉咙里的尖叫:“你别告诉我,我真是什么大智若愚的不世之材?!”
裴颜含笑坐下,虽没说话,却已经表明一切。
山轻河愣住片刻,立刻大叫一声奔出凌尘殿,绕着梨花树狂奔几圈。良久,他大汗淋漓地回来,塞给裴颜一怀才开的梨花。一撩衣袍跪到在他脚下,眉目灼灼,言辞恳切:
“我绝不让你灰飞烟灭。”
裴颜没想到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他怔了怔,隔花而笑,无奈摇头。
见裴颜如此淡然,似乎全不把自己的忠诚爱戴放在心上,山轻河低喘几声,身上的热汗慢慢冷了下来。
“对了,师父让我背的书我已然背完。明日就要去天道堂上课,师父可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这倒是个正事儿。
裴颜把花放到一边,抬手让人起身,叮咛不止:
“明日第一课是柳如云来给你们上,虽然是些老掉牙的故事传说却不可粗心忽略,要一一记在心里,回来我一并检查。还有剑阵之道,明晚开始,为师亲自传授。”
裴颜又挑起一根花枝,点着他的肩警告:“别忘了,我的弟子并不好做。五年后又是拜师大典。你若不好,自然有人取而代之。这五年,你务必勤勤恳恳,日以继夜,不可有一丝懈怠荒废,否则——”
“好。”山轻河一口答应。
“先前我以为自己不行。现在既然我和别人一样,那不修出个大罗金仙,我决不罢休。”
裴颜挑眉,“这么要强?”
“不敢给真仙丢人。”
山轻河看着他,神色是少有的认真。裴颜当他又是嘴里抹蜜心里腹诽,遂摆摆手叫人退下休息。
回了偏殿,山轻河脸上的笑终于清淡了些。他坐在凳上,细细回味裴颜方才的神情,总觉得看不真切。
“难道我是个天才这件事,他一点也不高兴?”山轻河心里奇怪,“不,准确的说,他是一点也不惊讶......”
怎么会这样呢?
难道裴颜一早就知道,所以才力排众议将自己收入门下?那大长老二长老他们也不该一无所知啊,怎么他们二人今日就如此惊喜?
山轻河在脑海里细细串起这几件事,总觉得自己离这位一步真仙越近,反而越看不清。
“没事,早晚有一天,我要你干干脆脆地承认,承认你为我高兴,为我骄傲。”
灯花噼啪,山轻河面含微笑,额间印记暗暗发光。
“我要你亲口承认,你的嫡传弟子之位,非我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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