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是……不正规的呢?
比如一些邪术,献祭之类。
她的眼皮逐渐在过量的精神消耗中开始上下打架,翠名一直候在旁边,看着她疲劳的样子连忙上前扶着她让她躺下去。
“娘子,您累了,先歇息吧?奴婢把灯熄了……”
“不必……”韩衷香喃喃,翠名收回了要掐灭灯芯的手,席地而坐,韩衷香也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沉沉睡去。
“快些过去,快过去……”
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她似乎变小了,身形只有周边人的半个大,自己则牵着一名侍女的手上了马车,旁边还不断传来催促声。
她好奇地把帘子掀开一个角,外头浓重的香灰味一下子钻进她的鼻腔,呛的她挤出几滴泪水。视野慢慢变得雾蒙蒙的,恍惚间她看见许多人在一座坟墓前站立着,布料燃烧的声音劈啪作响,一盏青灯唰地亮起,那混沌的光芒顿时蒙住了她的双眼。
“磷火照彼岸,补尔未了身,且需三年寿。”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她耳边。
“愿护来生安……”
众人一齐呼喊着,顷刻间她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渺小,像是被卷入无尽的洪流,此生的一切都在她脑海中回旋。
“娘子,娘子!”
韩衷香大口喘着气,猛地睁开眼起身。
翠名焦急地站在一旁,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拭她额上的汗水。
她头痛欲裂,只能一边握住翠名的手一边撑住脑袋,翠名见状就要叫洒扫的小宫女去叫御医。
“不必了……”韩衷香看出她的意图,只叫翠名再打点水来。
翠名不敢就这么离开她,只好叫了在外头巡夜的宫女来,自己去打水。
刚醒来只觉天旋地转,静坐一会之后好多了。她想着梦里的情景,那场景无比熟悉,连最开始那个催促的声音也是她母亲的。
她闭着眼睛,那盏青灯,那股烟火味,还有德妃提及的念诵声……
顿时,无数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小时候母亲对她的警告,贴身侍女羽儿画出的青林县舆图,那一角正是一大片坟地。
坟地,德妃口中的妹妹,她眼前阻挡她的屏障一下被打破,碎片飞溅,记忆也逐渐拼凑……
青林县古称“断寿乡”,这并不是它真正的古名,而是老百姓取的一个绰号。
前朝的一场瘟疫席卷了青林县,每家每户一夜之间几乎全部死去,只剩一些老弱妇孺因不常出门而幸免于难。
赈灾款少之又少,十户九丧,一夜之间纸钱漫天飞扬,多少棺材就这样摆在各家各户门前。
传说正当所有幸存下来的人一蹶不振,不知如何才好时,一名道士游历至此,见生灵涂炭,哀叫连天,他一语点破,这里风水犯煞,死去的人灵魂难以被超度,来生寿命仍早夭。
那些正守着灵,做着法事的妇女们顿时瘫坐在地,觉得这一切皆是徒劳。那道士却叫那些人止住哭声,自己知道一个办法,愿意传与他们。
这个方法当然就是借寿。
韩衷香想着德妃死前的瘦削与无力,不由得一阵心寒。
为了家人连反噬自己的邪术也不惜使用,这样的人是自私还是大方?
她觉得身体都轻盈许多,压着她的一块巨石也分裂了些许。
这时翠名也从外头回来了,她看韩衷香气色红润起来,状态比刚刚好了不少,正想问她要不要继续睡,忽而听外头响起一阵骚动,韩衷香把窗户关上,示意翠名出去看看。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翠名脸上挂着恭谨的神情,几名宦官提灯引路,赵景昭信步踏进凝华殿,韩衷香正坐在榻上,随时准备抄起烛台。
赵景昭见她手里动作挑眉一笑。眉梢眼角尽显风流姿态,双手负在身后等着她的反应。
韩衷香连忙下榻:“妾恭迎官家。”
赵景昭将她虚扶起,趁着凑近的空档,那双含着笑意与揣摩的眼睛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
“韩美人看起来消瘦不少,可是宫女服侍不当。”
翠名闻言连忙下跪,韩衷香为她解释着:“她这些日子尽心尽力,是妾茶不思饭不想。”
说罢,她微微咬着下唇偏过头去,露出她光洁莹润的一截脖颈和一只耳坠。月白色的里衣衬得她面容白里透着淡淡的红晕,眼下的乌青也更明显了些,真是惹人垂怜。
赵景昭不禁上前轻轻取下那支摇摇晃晃挂在发髻上的素簪子,浓密青丝顷刻披散下来,好闻的桂花香气弥漫在两人越靠越近的距离间,翠名识趣地随着那三个宦官退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赵景昭抚上韩衷香的脸颊,轻轻揉弄两下。
“好好休息。明天去御膳房自己挑些好吃的。”
赵景昭看着她眼下乌青终究不忍,这名少女总让他接近时心底生出怜爱,却又忍不住看她在绝境中挣扎的脆弱模样,像是强势地揉开一个脆弱的花苞,迫使里面的花瓣绽放出来。
他把韩衷香拦腰抱起送回榻上,那一床锦被被弄乱了些,他轻柔地替她盖好被子,随后走出殿外。
片刻后翠名走进来,匆匆掐灭灯芯后坐在地上,靠在榻边守着。
韩衷香闭上眼睛,她的心怦怦直跳,说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面对男人这样的撩拨,她能矜持到哪里去?
春心萌动,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何而来。
“贤妃姐姐来啦。”尚观观正整理着那些针线,贤妃这几天夜不能寐,本是想给德妃一个小教训,谁成想她就死了!
贤妃看见尚观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碍于表面关系还是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子:“尚妹妹好兴致,摆弄许久也累了吧?”
尚观观把抽匣推了回去,和贤妃一同坐下:“贤妃姐姐来找我聊天吗?”
贤妃内心一紧,虽看不得她这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但如今也只能试探着让她与自己同盟。
她莞尔一笑:“当然。只是近日慕德妃一事……我们都心疼的紧,她那只狸奴也无人看管了。尚妹妹心地纯良,不如就把它送到你宫里来?”
尚观观粲然一笑:“我靠近小狸猫可是会得风病的,虽然我确实喜欢得紧,但也没有办法呀。”
她语气一顿:“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吧?那天姐姐还给了我一杯茶漱口呢。”
贤妃一愣,如今再周旋也是无用,她间接酿成的祸端,凭尚观观在皇帝心底留下的印象,再如何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吧,那我再问问其他人。”
尚观观坐在原位没起身,看着贤妃匆忙离去的背影蓦然一笑。
贤妃回到宫中,喘着气坐下,旁边的大宫女不敢出声,只能奉上一盏茶到她手边。她一把打翻茶盏,热水泼到地衣上浸湿了一大片,一些还泼到了宫女的襦裙上,宫女紧张地咬住唇,脚下发麻。
“尚观观如今不愿和我同谋,当时隐瞒真相,撒娇卖乖的时候倒是殷勤的很!”
说罢,她焦急地捏着自己的指尖:“昨夜里你也看见了,皇上去了韩美人那里,是吧!”
那宫女低垂这头,怯怯应是。昨晚她在东六宫靠近德妃住处的地方巡夜,看见了那三名皇上身边的宦官跟着皇帝进了昭华宫。
贤妃只觉头顶金丝冠愈发沉重,汗珠从鬓角流下。
皇帝对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看来那韩美人真的查出了什么……
她心下又安慰着自己,自己难不成蒙骗不了一个小姑娘,比不过一个罪妾?
韩衷香一觉醒来,翠名已经修剪完院子里挡着人走路的枯树枝,抬着一盆水进来准备叫她起身洁面。
“你最近累着了,也不能让你每日每夜地侍奉着。”
翠名连忙放下盆子摆摆手:“能侍奉娘子是奴婢的荣幸。”
韩衷香点点头:“明个你去下房看看,有没有那些稍年长的散役,挑能干的,一定是有力气的。以后内务起居还是你负责,让她帮你分担些重活。”
翠名感激道:“多谢娘子体谅。”
赵景昭在后殿批阅完政务后有些劳累,一旁的内侍看他眉心蹙起,恭敬地问:“官家,可要召位娘子陪伴在侧?”
赵景昭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那双眼眸生动地注视着他,其间虽透露着倦色和几分忧愁,一颦一笑都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心。
“不必了。”他摆摆手。
就让她好生歇着吧,让那灵动的双眸闭上片刻,再给他带来惊喜。
“翠名,你来这宫里多久了?”韩衷香撇着茶沫,看似无意地问道。
翠名恭谨地站在她身边:“回娘子,四年了。”
韩衷香抬眼看她:“哦?那么你还服侍过太嫔?”
翠名答是。
“那德妃可与其他人交恶?”
翠名想了想,答道:“好像并没有。只是先前德妃手中的那只猫被皇上下了禁令,再也不许出现在有旁人的场合。”
韩衷香问起缘由,翠名答道:“奴婢也不清楚其中具体,好像是那只猫致使尚淑妃患了风症。”
韩衷香心下了然,尚淑妃一直得宠,皇上也乐得护着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她又想起什么:“尚淑妃先前一直有这种病症吗?还是那次后才有?”
翠名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但奴婢有一相熟在尚淑妃底下当差,得空了帮娘子问问。”
韩衷香点点头,翠名便退下了。
三日后。
“文娘子,水温可适宜?”
一旁侍奉的宫女不敢怠慢,贤妃正以香汤沐浴,她今夜妆容淡雅,浴池旁搭着一件素纱单衣,只因刚刚皇帝身边的内侍来传口谕,今夜皇上点了她的名。
宫女领着她到了紫宸殿,她小步踏进后寝,那紫檀木筑造的龙榻上,君王正披着单薄的轻衣坐在绡帐后。
文贤妃行礼后掀开帷幔,侍坐在一旁。可赵景昭像是没什么兴致似的,只问了她一些琐事,就要抱着她入睡。
“官家……”文贤妃有些羞涩,平日里端庄温婉的气质已然被娇羞盖过。
“您就不想妾吗?”她在赵景昭的怀里舒展着自己的躯体,见他恹恹的不做反应,眼里不含任何情绪,只是看着她。
文贤妃咬咬牙,又装作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官家可能未曾听闻……德妃走后,妾日日以泪洗面,不敢想象平日姐妹就那样离我而去……”
她眼中泪光闪烁,又用指节拭去:“可林皇后却说妾不该整日这般,损失了德行,还勒令妾以后不许再提德妃……”
“可妾的思念之情,岂又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消散的呢?皇后这般做,也有她自己的缘由吧……”
她抽抽搭搭地看着赵景昭,可男人依旧默不作声,片刻后,他把头卧在贤妃的臂弯里,闭目躺着。
“文贤妃这处最是柔软。就是不知道,朕日后还靠不靠的了你了。”
贤妃连忙应声:“当然。妾的一切都属于您……”
第二日晨昏定省时,文贤妃看着身旁空缺的位置和由贵妃暂坐的主位,心里正拿不定主意。不知昨夜的那番话是否见效,皇后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告假,也许是真的抱恙,又也许是真让皇帝起了疑心。
无论怎样,对她总是有利的。她安慰着自己。
贵妃简单训话后,这场仪式便结束了。文贤妃正要回宫,却被人迎面拦下。
“下妾给文贤妃请安。”对面正是蓝妤,她的礼仪依旧挑不出任何错处。
文贤妃正烦忧着,被这么一拦心情很是不好,她不想再挂着面子,却又怕别人看出些什么。
“原是蓝美人。”她换上一副笑脸,等着她说明来意。
“文贤妃娘娘果真仪态万方,德妃薨逝后,这协理之位也空缺出来,您的容德既是众妃表率,下妾也提前贺喜您了。”
贤妃一听这话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她想要协理没错,但这人自己从未注意到,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又怎会知晓她的心思?
“还有一事。下妾从尚淑妃那里听闻您有一种茶,不仅清香四溢,咽下后醇厚回甘,还附带一种神奇的功效,可以叫人面色红润,光泽肌肤,一连可以持续四五日呢。”
尚淑妃?文贤妃心下一惊,笑容更是挂不住。
“蓝美人说笑了,本宫那里并没有这一种茶。换言之,哪里都不会有这种茶的吧?”
“原是如此。既然您说没有,那便当下妾没有说过这番话吧。”
蓝妤福了福身,随后带着身边宫女告退。
文贤妃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紧咬牙关。尚观观可真是会蹚浑水,也不知她哪日就会翻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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