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的车上,我万分后悔刚刚吃了那顿饭。
“停 车!”
大约刚行进了半个小时,我的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这会的我实在忍无可忍,因为已经升级到口泛酸水了。
大概用不了两分钟,我就要华丽丽的给初次见面的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初印象。
车靠边稳稳停下。
我早已握在安全卡扣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安全带,匆忙打开车门,三步并作两步,对着路边哇哇一阵猛吐。
就这么吐了大概两分钟,胃被彻底掏个干净。
甚至饭前吃的葡萄都还能看的清楚。
我一向晕车,从小就如此。
但随着年龄增长,晕车越来越厉害,这我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这还没走完四分之一的路程啊。
“能在这休息一会吗?”我随手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兜里没纸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方不知何时下了车,身子斜靠在副驾的车门上。神色平静,姿态悠闲而有余。
仿佛他方才目睹的不是一个花季少女毫无形象的狂吐。
而是一件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司空见惯的小事。
但他的这种态度从某种程度上,确实让我更加坦然了。
“可以。”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我直接原地坐下。
尽管大大小小的石子硌的我屁股疼,我也依旧懒得挪窝。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黄土,远处依稀看得到成片的山峦。
一阵东风刮过,头发随风舞动。
我用手一抓,随意把它挽起。双手托腮,向着远山放空。
如果此刻是我独自一人赶路,我想,我能在这坐到发腻再离开。
但显然,此刻并没具备这个条件。
“走吧。”
休息了片刻,我的精神立马恢复不少,语气都更有中气。
对方默不作声的回归驾驶位。
这人,好冷。
又是那般安静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后脑勺感觉到阵阵凉风。我转头一看,后排车窗齐刷刷的开着。
我偷偷朝左撇了一眼,快速说了声谢谢。
对方没有言语。
没听到?
“谢谢!”音量提高了八度。
“嗯。”语气不轻不淡。
我默默叹了口气,朝着窗外,不再言语。
沿途风景很是单调,除了黄土,就是数不清的指示牌。
等数到第三十个指示牌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将所有问题一气问出了口,“大概还有多久到?你累吗?会不会视觉疲劳啊?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很好,舒服多了。
车内空气凝结了几秒。
当我以为对方会继续充耳不闻时,他冷不丁来了口。
“我们刚过木厝,离扎西县不远了,大概再走四十分钟能到县里。”原来他会说个长句子。
“哦。”
看对方来了金口,我趁热打铁,“那你需要休息会吗?开挺久了。”
一路上景色无聊,越往前开,同行的车辆是越来越少。这会宽阔的公路上除了我们这辆白色战损面包车,愣是一辆车影子都见不到。
“不是休息过了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稳稳地扎在我的心。
我望向对方的目光逐渐失去光彩,机械般的转过头,再次直视前方。
休息过了?
是指我吐的那会吗?
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了我。
最后的一个小时,我识趣的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
“到了。”
与凤屯,多美的名字。
但除了名字,原谅我暂时还没找到它其他美的地方。
“那里条件不好,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的了。”
张姨诚不欺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间大大小小的窑洞,最右侧有两间砖房,但显然还是个半成品,大概施工了小一半。
院子很是开阔,原生态的黄土地面被打扫的很是干净。两只公鸡正在院内互相掐架,一只扑腾着鸡翅正从我的眼前飞过,危急时刻还不忘赠我一片白羽毛。
我爱鸡翅膀。
多活动有助于肉质紧实。
没关系,慢慢练吧。总是还会相见的。
刚到一个陌生地方,头脑免不了一阵发懵。
看着眼前的斗架公鸡,我暗自出了神。
来前张姨告诉我说届时可以住在她娘家。她提前打过招呼了。
我转身从男生手里接过包裹,开口问他,“你知道李英兰家在哪吗?”
“没听过。”
“你不是本地人吗?”
“谁告诉你我是本地人的?”
……
这人,说话还噎人的很。
“陆陆是吧,来来来,进来吃饭。”来人一身老式蓝色中山装,看起来有四五十岁。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的包裹已经到了对方胳膊上,两只手还热络的拉我进屋。
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一部电影的名字。
大西北,窑洞,我一个花季少女。
越想越控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几分,终于把手腕处的粗粝大手给扒拉下去。
我站在原地,双眼紧盯那个红色背影。眼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进了屋,我才迈着僵硬的步伐缓步朝里走。
“你是……?”除了身高,俩人一点也不像。
“我是村长,都忘了跟你说了。我叫陆大有,你就叫我大有叔吧。咱都是姓陆,说起来都是一家人。”
心踏实下来,步伐逐渐回归正常。
“大有叔,你能告诉我李英兰家在哪吗?”
“行,先吃饭,在这吃口热乎饭了你再去也不迟。”
一进屋,就看见一个头扎粉白布巾的中年妇女正忙着盛饭。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围着女人,一碗一碗的帮着往饭桌上放。
而那个开车带我回来的人也没闲着,正在墙角的灶台边给未出锅的菜调整咸淡。
这样的画面是我从不曾体会过的——热闹有人气儿。
一时间,我又想到了母亲。
我忙上前,赶在两个小朋友之前,一手一个,端着两碗汤朝饭桌走去。
“哎呀,不用,不用。让栾真栾雨来,他俩都熟的很。”女人急切说道。
“没事,搭把手的事儿。”转身正对上两个小家伙探究的大眼睛,我边说边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个子小一些的眼也不眨,定定的看着我。我忙伸手摸了下他。
也是,怎么能厚此薄彼。
村长大有叔将我的包裹放到门口的沙发上,转头跟我介绍,“我媳妇儿,你叫她燕婶子就行。”
我笑着,甜甜的叫了声燕婶子。
“这俩小的,女娃娃叫栾真,男娃娃叫栾雨。”
“那是冬子。你们下午都见过了的。”
我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墙角。
东子?
也不知道他全名是什么。
不多时,饭菜齐上了桌。
两碟腌萝卜,一个清炒土豆胡萝卜分别盛了两份,中间放着一筐大白馒头,还有我爱喝的碴子粥。
对面的燕婶子递给我一个馒头,红扑扑的面容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粗茶淡饭,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的习惯。”
我接过馒头就是一口,就了口眼前的小咸菜。
“好吃。”我满口白面香,笑着嘟嘟囔囔的回了一句。
这里的饮食和井川别无二致。在老家,家家户户也总是会用萝卜之类的腌咸菜。
因我独爱腌萝卜,我母亲就只做腌萝卜。每次还会朝里放上适量白酒,说是独家秘方。
封坛再等个小半个月,咸菜就可以上桌吃了。
腌制时间越久,咸菜就越香。
直到今天,我才后知后觉,并非所有的腌萝卜,都是我的爱。
这顿饭我吃的很香。一方面是我的确饿狠了。一连近三天,胃里都是泡面。唯一一顿正经饭,还没来得及消化就施给路边小草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的家常菜的确正对我的胃口。
我吃饭速度很快,都是在黄城一高里被迫锻炼出来的。
我一个馒头已然入肚,左手边的小家伙被掰掉一半的馒头还有大半。
“接着吃。”
村长大叔好心为我递来第二个馒头。
我不好意思的接过,掰了一半下来。
很快,面前的炒土豆见了底。
叫东子的少年端起盘子前往灶台边添菜去了。
刚刚一个馒头入肚,我已经吃了个八成饱,这会早已不复刚才那个饿死鬼状态。
我一手揪着馒头小口往嘴里送,一边侧身开口,语气不咸不淡,“想不到东子还会炒菜?”味道拿捏的正好。
村长喝了一口碴子粥,接过话头,“嗯,冬子能炒成几个菜。比我强,以后找媳妇儿肯定是不愁了。”
被调侃的对象端着盘满满的土豆胡萝卜走了过来,也不搭腔,只是拿着筷子拨了一半到另一个盘子里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又继续默不作声的低头吃饭。
好嘛,一律平等,无论是谁,都不搭腔啊。
我心里平衡了些。
“冬冬哥哥,吃完饭你能不能教我功课,数学有几道题我不会做。”
开口的是小姑娘栾真。
“还有我,还有我。”
奶声奶气的小家伙也急着开口,生怕落了后。
“好。先吃饭。”
我端起汤碗,装模作样的喝着,视线却不自觉朝少年望去。
明明长着一张温柔脸,里外反差怎么那么大。
要是他就读黄城一高,陈应节校草的名头多半是要易主了。
正当我看的出神之际,冬子抬起头,目光双双对上。
我尴尬的收回视线,心虚一连喝了好几口汤。僵硬的半晌没有动弹。
吃完晚饭,我执意要留下洗碗,燕婶子半天争执不过,也就任我洗了。
七点多的与凤屯依然亮如白昼。
我洗完走出窑洞,正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在饭桌上认认真真的写着作业。
中间坐着的正是他们口中的冬冬哥哥。
燕婶子和村长远远的在一旁静静做着农活。
“这是药材吗?”
我走上前去,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根,白白的,还长着细长细长的须子,有点像电视里看到的人参。
“柴胡,是味中药。”
原来叫柴胡。
还好人参俩字没有说出口。
也是,在这荒凉的大西北,种植药材和棉花一类的经济作物,总归是利民的。
“村长,能麻烦你送我到李英兰家吗?”
村长放下手里刚分拣好的柴胡,起身应道,“走吧。”
和燕婶子道别后,我转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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