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南站始发的高铁,像一柄银色的利刃,精准而迅疾地切开华北平原的广袤肌理。窗外的景物被飞速拉扯成一片模糊的色块,现代工业文明的极致效率,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余舟靠在舷窗上,感受着玻璃传来的微弱震动,思绪却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静心银锁”,冰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真实的东西。
“顾氏”。
这两个小小的篆字,像两枚楔子,钉进了她混乱的思绪,让她所有的猜测与迷茫,都有了一个沉重而清晰的支点。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北京。跟王教授请假时,她只说家里有急事,必须回去一趟。王教授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深藏的惊涛骇浪,什么都没问,只是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去吧,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那声叹息里,有担忧,有不忍,还有一种面对未知时的无力。余舟知道,导师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他选择了一种沉默的、属于长辈的守护。
几个小时后,高铁停靠在了江南一座小城的站台。空气中瞬间涌入一股潮润而温软的气息,带着南方特有的、植物与水汽混合的味道,与北京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
她母亲顾女士来接她。看到女儿瘦了一圈的脸,顾女士的眉头立刻心疼地皱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搞的?在北京是不是不好好吃饭?工作再忙,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身体啊。”
余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挽住母亲的手臂,声音有些沙哑:“妈,我没事,就是最近有个项目比较累。我回来……是想找点东西。”
“找东西?找什么?”
“一些……外公外婆留下的旧物件。”
回到家,是一栋带着小院的老式二层楼房,白墙黛瓦,墙角爬满了青翠的常春藤。这里是余舟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像是她身体的延伸。但今天,当她踏进院门,闻到空气里那熟悉的、淡淡的桂花香时,心中却升起一种近乎胆怯的陌生感。
她像一个闯入者,即将要揭开这座房子、这个家族最深处的秘密。
晚饭后,她借口整理杂物,独自一人爬上了通往阁楼的、那道吱呀作响的木梯。
阁楼的门一推开,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旧纸张和樟脑丸的、属于时间的独特气味,便扑面而来。一道昏黄的斜阳,从屋顶那扇积满灰尘的小天窗里挣扎着挤进来,在空气中投下一道看得见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如浮游生物般,懒洋洋地、永恒地舞蹈着。
这里是时间的废墟,堆满了家族几代人遗留下来的、被遗忘的记忆。旧家具上盖着泛黄的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墙角堆着一摞摞用草绳捆扎好的旧书和报纸,纸页边缘已经脆得一碰就要碎裂。
余舟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深吸一口气,那股陈旧的气息灌入肺里,竟让她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她开始翻找,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考古发掘。
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或许是一封信,或许是一张照片,或许是任何带有“顾氏”徽记的东西。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她的手指被灰尘染得漆黑,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以为一切只是自己臆想的时候,她的膝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被塞在旧衣柜最深处的木箱。
那是一只半米见方的樟木箱,箱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木漆已经多处斑驳,露出了底下温润的木纹。箱子很重,余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从角落里拖出来。
当她用衣袖拂去箱盖上厚厚的积尘时,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箱盖上,并非光滑的平面,而是用阴刻的刀法,雕着一幅繁复而精密的图案。那不是常见的龙凤呈祥或花开富贵,而是一幅……星宿图。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二十八宿的方位清晰可辨,但又似乎与她所知的任何一张古代星图都有着细微的偏差。那些星辰之间,用极细的线条连接着,构成了一幅玄奥而神秘的图谱。
一种宿命般的预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四肢百骸。
箱子上了锁,是一把老式的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余舟跑下楼,在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小锤和一根钢钎。在“叮叮当当”的几下敲击后,脆弱的锁扣应声而断。
她屏住呼吸,缓缓地,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最上面是一层叠放整齐的、属于男性的旧衣物,长衫、马褂,料子都极好,带着一股浓重的樟脑味。掀开衣物,是一些文房四宝,一方端砚,几锭徽墨,都用棉布细细地包裹着。
余舟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又是一场空?
她不甘心地将手伸到箱底,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坚硬而平整的隔板。她用力敲了敲,声音有些空。有夹层!
她用指甲在隔板的边缘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凹槽。用力一抠,那块薄薄的隔板被应手掀开,露出了底下真正的秘密。
那是一本用深蓝色丝绸包裹着的日记本。
余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颤抖着,将那个丝绸包裹捧了出来。解开系带,一本大约B5纸大小的硬皮日记本,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封面是黑色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在右下角,烙印着一个和她银锁里一模一样的、被星辰环绕的飞鸟徽记。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轻轻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纸张已经泛黄,但质地极好,光滑而坚韧。上面是用小楷写下的字迹,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沉静而坚毅的力量。
扉页上,只有一行字:
【顾明远,记于民国二十六年。】
顾明远。她的曾外祖父。
余舟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一页页地往下翻,日记的前半部分,记录的都是一些读书心得、家国时事的感怀,以及对一个叫“明渊”的侄儿的殷切期盼与教诲。
顾明渊。
看到这个名字,余舟的眼眶猛地一热。原来……原来他们是叔侄。那份冷静与风骨,竟是一脉相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翻。终于,在日记的后半部分,她找到了她想要的。从某一页开始,曾外祖父的笔触变得极其隐晦和审慎,仿佛在记录着一个足以惊天动地的秘密。
【……今日,轮至吾辈当值。守藏室内,祖器依旧,幽光流转,似有灵焉……】
守藏室?余舟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词,让她想起了老子,想起了那些执掌着人类最古老智慧的守护者。这是一个秘密组织的名字!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余与数位同仁,奉先祖之遗命,世代守护此天外奇物。其名,曰《时痕》。此物来历已不可考,只知其非尘世之物,能映照古今,联通时空。然,其力愈强,其险愈甚……】
天外奇物!《时痕》!
余舟的呼吸都停滞了。原来,她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时痕》的守护者!那晚在工作室里,那个在她脑海中炸响的声音——“你……终于……来了……”,原来不是对一个陌生人的召唤,而是对一个迟来的、血脉继承者的……归位。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日记的最后几页。那里,曾外祖父的字迹,几乎要划破纸背,带着一种血一般的沉重与警告。
【此物通神,亦通魔。能映执念,亦噬人心。凡人之心,杂念丛生,若强行驱策,必为其磅礴信息所侵,轻则癫狂,重则魂断。吾辈守藏室历代先祖,因此反噬而亡者,不知凡几……】
余舟只觉得一阵后怕,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想起了那两位前辈专家的下场,一个精神失常,一个远遁西藏。他们,就是被“反噬”了。而自己,若不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日记的最后一段,那段话被一个朱红色的墨圈,重重地圈了出来。
【驭之者,心必静,神必凝。唯我顾氏家传之‘静心锁’,可以秘银共鸣,安其神,滤其杂念,护持心脉。否则,必遭反噬,万劫不复!】
一瞬间,所有零散的线索——《时痕》的狂暴能量,银锁的清凉庇护,顾明渊的出现,顾氏的徽记——都被这几行字串联了起来,构成了一幅完整而又令人战栗的图景。
余舟猛地抬起手,紧紧握住了胸前那枚冰凉的银锁。
那坚硬而微凉的触感,通过掌心,清晰地传递到她的大脑,让她因这巨大秘密而激荡不已的心神,瞬间清醒、沉淀了下来。
原来,这把锁,从来就不是什么护身符。
它是钥匙,是缰绳,是她在这条通往未知的、危机四伏的道路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凭恃。
她,余舟,国家文物修复师,从这一刻起,有了另一个身份——
守藏室,最后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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