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深夜。
国家文物修复中心的地下工作室,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投下一圈孤独而专注的光晕。
余舟蜷在椅子上,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子,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她的面前,那本《时痕》静静地摊开着,书页上,那些秘银纹路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流淌,像一片被赋予了生命的、微缩的星河。
她没有触碰它。
自从在曾外祖父的日记里窥见了那残酷的真相,她对每一次与《时痕》的连接,都多了一份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饮鸩止渴,终噬其骨。
这八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拷在她的灵魂上。
但她还是无法抗拒。
当她将意识沉静下来,握住胸口的静心银锁时,属于顾明渊的“画面”,便会像信号被接通的电视机一样,断断续续地,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能“感应”到他正在设一个局,一个危险而又大胆的局。她能“听”到他内心深处,那份对自己的、充满了试探与期许的无声呼唤。
这份感应,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跨越了八十年的时空,将她与他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身处风暴的中心,而她,是风暴之外唯一能洞察全局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必须帮忙。
这不再是简单的“干预历史”,而是一种……责任。一种对那个在黑暗中独行的、与她血脉相连的盟友的责任。
她将那枚小小的银锁锁片,轻轻地覆在自己的右眼上。
“拜托了……”她闭上眼,在心里低声呢喃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对自己下达命令。她将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了与顾明渊的连接点上。
这一次,世界没有像上次那样天旋地转。
在静心锁的过滤与保护下,她的意识像一缕轻烟,平稳而顺畅地,沉入了那个由《时痕》构建起的、属于1943年的时空坐标。
靡靡的爵士乐,瞬间灌满了她的“耳朵”。
浓郁的、混杂着香水与烟酒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站”在了百乐门的舞池中央,周围是摇曳的身影,是浮华的灯光,是醉生梦死的笑语。她像一个拥有了上帝视角的隐形人,整个舞厅的布局,每一个人的位置,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的意识地图上。
她看到了角落里,那个独自饮酒、冷静得像一块寒冰的顾明渊。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紧绷如弓弦的气息,以及他投向自己的、那份无声的探寻。
她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她也看到了包厢里,那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藤田。他的手下,已经开始悄悄地向舞厅的几个关键位置移动,一张抓捕的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时间,已经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端着一杯酒,走到了顾明渊的卡座旁。他低声说了一句暗号,是那个假扮“南洋富商”的同志。
几乎是同一时间,包厢里的藤田,眼中厉色一闪,对着身边的人,做了一个隐蔽的抓捕手势。
混乱,一触即发!
余舟的意识高度集中。这一次,她感觉自己与《时痕》的连接,比上一次更加顺畅、更加得心应手。她不再需要那种几乎要燃烧自己的强烈意念,而是像一个熟练的黑客,在后台的代码里,寻找着可以利用的“漏洞”。
她的“视线”,精准地锁定在藤田包厢外不远处,一个正端着托盘穿行的侍者身上。托盘上,稳稳地放着几杯倒满了深红色液体的红酒。
就是它了。
余舟的意念,像一根无形的、精细的探针,轻轻地“拨”了一下其中一只高脚杯的杯脚。
下一秒,那只酒杯,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肘碰了一下,猛地倾倒!
“哗啦——”
深红色的酒液,如同泼洒开来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刚刚起身、正准备下令行动的藤田身上。他那身昂贵的西装前襟,瞬间被染上了一大片醒目而黏腻的酒渍。
“八嘎!”藤田的怒吼声,甚至盖过了爵士乐。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狼藉,气得浑身发抖。那名侍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拿着餐巾去擦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抓捕行动,出现了致命的一秒钟停滞。
但余舟知道,这还不够。这点混乱,还不足以让顾明渊和他的同志安全脱身。她需要一个更大的、能吸引住全场人注意力的“烟幕弹”。
她的意识,飞速地在舞厅里扫视着。
然后,她看到了舞台上方,为了营造气氛而悬挂着的一大束装饰用的樱花。那是从日本空运来的、真正的吉野樱,花团锦簇,开得正盛,在灯光的映照下,美得如梦似幻。
她的意念再次探出,这一次,不是“拨”,而是像一阵突兀的、精准的微风,轻轻地“吹”了一下悬挂花束的那根丝线。
丝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一大束美丽的樱花,失去了平衡,从半空中倾泻而下!
成百上千片粉白色的花瓣,如同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浪漫而又盛大的雪,纷纷扬扬,飘洒在整个舞池的上空。
“哇——”
舞池里的人群,爆发出了一阵混杂着惊喜与骚动的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樱花雨”所吸引,纷纷抬头仰望,甚至有人伸出手去接那飘落的花瓣。乐队的演奏被打断,人们的注意力被彻底转移。
整个舞厅,陷入了一片美丽的、诗意的混乱之中。
就在这片混乱里,顾明渊眼中精光一闪。他向那位“南洋富商”递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眼色。两人没有丝毫犹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场樱花雨上,迅速转身,一左一右,不动声色地汇入了惊呼骚动的人群,像两滴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藤田终于从红酒和樱花的双重打击中回过神来,再想去寻找目标时,卡座上,早已人去杯空。
角落里,一直冷静旁观的顾明渊,在转身汇入人群的那个瞬间,他的鼻尖,再次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清冷的“无菌室气味”。
它就混杂在樱花淡淡的芬芳和人群浓郁的香水味之中,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像一个无声的签名。
顾明渊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盟友”就在现场。
不,应该说,TA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降临在了现场。TA看到了他的困境,回应了他的试探,并且,用一种近乎神迹的、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再次帮助了他。
那不是巧合。
从红酒的倾倒,到樱花的坠落,这两次干预,一次是精准的点对点击破,一次是大范围的控场掩护。这其中展现出的时机把握、对全局的洞察,以及那种……举重若轻的优雅,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的这位“盟友”,拥有的,是一种真正的“上帝视角”。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敬畏与狂喜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他知道,从今以后,他的战争,不再是一个人。
他有了一个……真正的、可以托付后背的、跨越了生死的……战友。
而在遥远的未来,余舟的意识从百乐门抽离。她瘫软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像是被拧干的海绵,一阵阵地发虚。每一次“出手”,都在透支着她的存在。
但她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向上扬起。
她知道,他“闻”到了。
她也知道,他明白了。
这份无声的默契,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她所有的疲惫与恐惧。
她想,或许,饮鸩止渴,也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那毒酒入喉的瞬间,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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