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见状,纷纷跑了过来,围在余清夜身边,等着他把球还回来。
这些孩子大多与云起尘年纪相仿,个头都还不及余清夜胸口,他一手拿着球背到身后,一手扶着云起尘的肩膀,将他推到自己身前,淡淡道:
“道歉。”
云起尘一怔,他从小到大被人欺负过无数次,却从来没人认真跟他道过歉。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余清夜注意到他的目光,低下头,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声地安抚着他。
其实他从没想过要一个道歉,这次也一样,他也从来不信那些打骂他的人心中真会有什么歉意。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个爹娘都嫌弃的野种,被欺负也是理所应当。他的心中只有恨意,他恨着面目可憎的他们,也恨着卑贱低微的自己。
那个把球踢过来的小公子怯怯地看着余清夜带着凉意的目光,小声地扭捏道:
“又没有真的砸到他……”
一旁梳着一对小发揪的小姑娘轻轻撞了他一下。
“要不是这个大哥哥接住了球,说不定已经砸到了,对不起呀,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说完又转向小公子,催促道,“你快道歉呀!”
小公子这才乖乖走到云起尘的面前,低头道:
“对不起。”
云起尘点点头,第一次被道歉,他甚至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他的手不自觉在身侧握紧,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一句道歉远不足以让他对过去释怀,可是却让他觉得得到了一点尊重。
余清夜将球还了回去,小姑娘接过球,又递到了云起尘的怀里。她甜甜地笑着,拉过云起尘的手道:
“跟我们一起玩好不好?作为赔礼,这一次让你先踢。”
云起尘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显得无所适从,他看向余清夜,似乎在征求他的建议。
余清夜见那小姑娘笑得面若桃花、声若银铃,殷切地拉着云起尘的手等他同意,心下已了然一半。
他不禁认真打量了几眼云起尘。
当初云起尘太过瘦弱,失了面相,在将军府待了这段时间,体格已恢复到与同龄的孩子相当,甚至更为结实些。少年稚气的脸庞还未呈现出清晰的轮廓,却已能透过他隐隐看见,他母亲当年名动一时的风华。
小姑娘见云起尘似在询问余清夜,又过来拉余清夜,想让余清夜劝劝他。
“大哥哥,就让他跟我们一起玩一会好不好嘛?”
她的小手才伸过来,余清夜的手便下意识地往后避开,连片衣角都没让她碰到。他淡淡道:
“我随尘儿。”
云起尘难得才能见余清夜一面,自然是想尽量跟他待在一起,就摇摇头,往余清夜的身边靠了靠,便是拒绝了。
小姑娘瘪了瘪小嘴,沮丧地嘀咕了一句好吧,便跟她的小伙伴一块去玩了。
两人接着往草坪更深处走去,越靠里地势越起缓坡,此处可以远观附近的景色,草坪上有零星几户人家带了冷食在此休息。
他们走上了山坡,余清夜见别人都随意地坐在草地上,便也打算席地而坐。
他今日仍是一身白衣,上有竹叶形状的提花暗纹。而将军府素来不讲究吃穿用度,云起尘为了习武方便,也往往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见他要坐,云起尘唯恐草地脏了他的衣衫,立即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垫在地上。
他总是纤尘不染的,云起尘心道,他也该永远是纤尘不染的。
余清夜也没说什么,径直坐在了他的外衣上,又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
山脚近处的风光被他尽收眼底,人们三五成群,蹴鞠、荡秋千、放纸鸢,目光及处都是安乐富足的景象。可眼下的百姓安居乐业,更远处的百姓如何他又该向哪去看呢。
正望着附近的景色出神,忽然一道白影掠过他的眼前,他凝神一看,是一只白色的小粉蝶。他伸手一抓,便将它拢在了五指中。
他让云起尘伸出手,又将蝴蝶放到了他的手中。那只蝴蝶到了他的手中,一展翅便又要飞走了,他见状立即收拢了手,任它如何挣动也不松开了。
余清夜见他生怕蝴蝶飞走的样子,道:
“若你不肯放它走,它就只能死在你手中了。”
云起尘看着自己的半握成拳的手,虽然看不见蝴蝶,却能感觉到它的翅膀在手中扇动,似乎在拼命挣扎着要逃离他。他却不受控制般反而又将手收紧了一点,更加用力地困住这只小生灵,仿佛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蛊惑着:
比起失去它,不如让它死在手中,然后永远得到它。
果然没过一会,他感觉手中的蝴蝶已经没有动静了。他缓缓打开手指,那只蝴蝶静静地躺在手心一动不动,已经死去了。可是它的样子却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分别。
云起尘心中没有惋惜,反而困惑,为什么它非要逃跑?如果它肯乖乖待在他手心,也许就不会死了。
余清夜见他看着死去的蝴蝶出神,便道:
“死了便丢了吧。”
云起尘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荷包,将蝴蝶装了进去。他看着天边的纸蝴蝶,它们连着长长的线,被人牵在手里,却还能安然无恙地飞着。就指着那些纸蝴蝶问余清夜:
“那些是什么?”
“纸鸢。”
“它们可以被人控制在手中,蝴蝶怎么不可以?”
这话说的乍看有点道理,深究又是十分的孩子气。余清夜看着任人牵扯的纸鸢,仿佛想起了什么别的东西。
“蝴蝶不止是无线的纸鸢,它是活着的、自由的。”
“蝴蝶不能有线,那纸鸢能不能无线呢?”
“纸鸢回不到主人的手中,随风飘摇,大概很快就会损毁吧。而且没有线,它就没用了。”
余清夜看着在天上飘动的纸鸢陷入了沉思,好像被线牵着的是他自己。他这只纸鸢纵然受皇位的线的牵绊,可若不是有这根线,他可能早已不知尸骨何处了吧。
若是蝴蝶,就可以任意飞往心之所向了。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在山坡上,吹着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云起尘时不时偷偷看着余清夜的望着远处的侧脸,纵使他总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神色,眉眼间却始终像是有一块坚冰,笼着一股散不开的清冷。他身上的气息也总是像刚下过雪那样,寒冷、纯净、白茫茫,可他衣服上的香味却温暖馥郁,两者糅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两个极端都被调和得没那么尖锐了。
云起尘隐约觉得,他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尤其是方才,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心中似乎有道不尽的心事,可是最终他却一个字也没跟自己说。云起尘回想了一下,好像除了他叫叶清,别的自己都一无所知,他住哪里,家境怎样,身世如何,他从来也没有透露过半个字,谈府上下也都对叶清的事讳莫如深。
可是他不敢问他,他担心叶清不想说,也担心惹叶清不高兴,更担心叶清反问起他的身世,他不知如何应答。
因此他几次想要开口,最终都还是咽了回去。聊天时几乎都是余清夜在了解他的近况。
两人边聊边等江轩谈开济下山,不知不觉已渐渐日暮,山下的游人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他们两个还等在这里。
云起尘知道一到黄昏,叶清就要回家了,分开后他又要陷入漫无目的的等待,他现在恨不得能去天上托着太阳,让它不要落下去。可是面对叶清,他又不敢说出任何挽留的话来。
一旦远处有马车从山道下来,他的心就不禁提了起来,暗暗抱着不是江轩那辆车的希冀。
正当他还沉浸于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余清夜却突然站了起来,他周身的气息陡然一变,冰冷肃杀。
他将云起尘拉得离自己更近些,一手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剑,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出鞘。他低声道:
“尘儿小心。”
此时云起尘显然也意识到了有危险正在附近,双手紧紧抱住他平日练习用的那柄真剑,心里却完全没底。
危机只是潜伏在周围,还未展露,他就已经感觉愈加紧张手脚发凉,仿佛身在暗夜之森中被几十双狼眼紧紧窥视着,随时会被扑上来的狼咬断咽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